說到這裡,這些前牧民們就忍不住要唱起歌來讚歎土豆這樣的好東西了,“長生天賜給我們謝六姐,謝六姐賜給西北金土豆,金土豆的好處一萬般,韃靼人永遠把她念心間!”
“要是能住在邊市附近的話,其實還可以這麼著,女人、老人和小孩種土豆養羊,男人駕車,到草原深處去收羊毛——”
到底是台吉的親衛,看得更遠,為了能天天吃上粉湯油餅,他們也開動腦筋籌劃起來了,原本很看在眼裡的親衛這份工作,似乎也顯得有些無關緊要起來。“種地養羊,吃飽可以,吃好不行,做生意,風裡來雨裡去,才能掙上大錢,吃了行商的苦,回到邊市時才能把美味的油餅子隨便吃!”
“巴圖爾,再這樣商議下去,我就要丟掉一個親衛了,來的時候我帶著兩百多人,回去的時候,恐怕有一百人不願意跟我走,另外一百人,要回去把他們的家裡人接來。這附近的草場,恐怕要換一批主人了!”
在餐館二樓的角落裡,滿都拉圖也正在和巴圖爾吃著早飯,他操著一根嫩生生的黃瓜愜意地啃著,時不時喝一口羊湯溜邊兒,驅散草原清晨的寒意,麵前則擺了一大碗粉湯,還有兩個油餅子——滿都拉圖也不可免俗,對粉湯油餅一見鐘情。“邊市這裡越來越好,來了才知道傳說一點也不誇張,現在我想問你,那些蜂擁而來的韃靼人,會不會引起漢人的警惕,他們對耕地的要求你打算怎麼解決?”
巴圖爾笑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奶茶,“滿都拉圖,你還是這麼睿智——耕地的要求好解決,延綏鎮的敏人也不必擔心——六姐的智慧像大海,沒有什麼能難得倒她。咱們先好好吃個早飯,這些問題會上再談——其實,你應該住在邊市不走,邊市這裡有蔬菜,你的吃口要比在王帳好得多。”
滿都拉圖確實受邀參加了下午在邊市召開的一個會議,他也讚成,有些話可以在會上再聊,事實上,巴圖爾的話正中下懷,滿都拉圖確實想在邊市多住一段時間,之前,他學習‘買’學隻是出於純粹的興趣,現在這份緊迫感要強得多了。
“會上再商量吧!”對這件事,滿都拉圖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巴圖爾不是最終做主的人,買活軍在邊市的事務由委員會決定,巴圖爾是委員會的主任,但越是如此,越要注意小節,譬如他現在如果和滿都拉圖商議得太仔細,到會議上一端出來,好嘛,什麼都商量好了,還要彆的委員乾嘛呢?
說不了公事,那就說點私事吧,乘著山丹夫還在睡,滿都拉圖說起了去布裡亞特尋人的事情,“當年你的草場和部眾,最好的那些,被大汗分給了其他孛兒隻斤,但也有不少被她當著嫁妝帶去了布裡亞特,其中就有你媽媽留下的寶石裝飾。
但這一次我隻派了五個人去接山丹夫,烏雲琪琪格的新丈夫部族興旺,還有二十多個奴隸,也算是個小台吉,我就隻帶回了山丹夫,沒有提出對財產的要求。巴圖爾,如果你還想念你的妻子,我帶來的兩百個兄弟,陪你去布裡亞特,把你的財產和女人搶回來!”
像是巴圖爾這樣的情況,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死而複生了,他妻子烏雲琪琪格改嫁是一件無可非議的事情,落單的女人如果還有大筆財產,在草原上可不得安穩,不過,這樣的情況也的確尷尬,該怎麼處置沒有公論,要看三方的實力:巴圖爾如果實力強,前來接回烏雲琪琪格,後夫無法反抗,那就沒什麼彆的話,反之亦然。
如果烏雲琪琪格的奴隸最忠心,在三人中最多,還有兄弟為她撐腰,那也可以由她來選擇願意跟隨前夫還是後夫。現在,巴圖爾雖然沒有奴隸了,也離開草原了,但他是買活軍的將領,有了滿都拉圖毫無保留的支持,那麼,兩百個戰士去布裡亞特搶回妻子,問題也不是太大,主要是烏雲琪琪格遠在布裡亞特,如果她還生活在仁欽台吉的草場上,那毫無疑問,這一次滿都拉圖的騎士就會順道把她和女兒也接回來。
“她在布裡亞特過得怎麼樣?”巴圖爾問,“如果她更喜歡後來的丈夫,我把卓婭接回來就行了,如果她在布裡亞特過得不開心,那麼,我可以把她一起接回來——當然同時也要討回她的嫁妝和我的財產。”
巴圖爾的態度耐人尋味,滿都拉圖問,“你不喜歡她嗎?你從前的妻子。哦,對,我記起來了,她不是你搶回來的妻子——你們的婚姻是大汗做的媒人。”
這裡說的,是韃靼人婚姻的兩種形式:韃靼人如今仍然偶有搶掠婚,男方把女方掠走之後,若女方的家人願意認可,便算是正式成親,若女方的家人不認可則可能爆發兩個家庭、兩個部族之間的戰爭,當然,這說的是地位相當的家庭。如果是有權有勢的貴族掠□□女,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未嫁的女孩若被年輕的貴族掠走,對家庭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不論如何,被擄走的婦女往往相當順從,也願意和搶走她們的男人生兒育女過日子。
現在這年頭,除了部族交戰時,戰士會互相掠奪婦女之外,和平時期各部落還是以聘婚為主,也一樣舉行各種儀式,有聘禮和嫁妝,成親時以羊喉嚨處的硬肉作為飲食,象征婚姻的牢固。當然這樣的聘婚就不再會考慮到新郎本身的喜愛了,麵也沒有見過就被決定婚事的情況不少見。搶婚來的女人,雖然沒有嫁妝,但往往能得到丈夫的喜愛——畢竟是看上了才會被搶的麼。
巴圖爾和妻子烏雲琪琪格的情況就屬於後者,烏雲琪琪格一樣是小貴族之女,才會有嫁妝隨身,她比巴圖爾大了六歲,以寡婦身份出嫁,還帶來了一個男孩也速該,這男孩就比巴圖爾小八歲,巴圖爾說,“烏雲琪琪格就像是我親愛的姐姐,我敬愛她但卻不愛她,說來讓人發笑,雖然我們生了兩個孩子,但我和也速該之間還比和她更熟悉親密。”
“也速該、也速該……對,我記得那孩子,他就像是你的小弟弟,也速該現在——”
“也速該和我一起出征,死在了廣寧。”
滿都拉圖不說話了——這就是韃靼人的生活,也速該死的時候才十幾歲,但戰爭是公平的,每一次戰爭,都會有也速該這樣的少年兵死去。
“那日鬆的哥哥也死在了那裡,我娶了烏雲琪琪格不久就時常出門打仗,平安相聚的日子很少。”巴圖爾平靜地說,“如果現在她的丈夫能夠陪伴她,就把卓婭接回來,財產留給她吧。但是,卓婭一定要接回來,我聽山丹夫說,她的新丈夫心胸不寬廣,對山丹夫不像是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厚待。”
這樣的人,在韃靼人中是會被瞧不起的,韃靼人如果娶回(搶回)孕婦,會把孕婦生下的孩子當親生的看待,至少待遇上不會有任何差彆,就像是也速該,他跟著烏雲琪琪格而來,將來也有權利繼承巴圖爾的財產。韃靼人的心胸要寬廣,家庭才能不斷地擴大,大家的力氣能往一處使,不過,這隻能說明烏雲琪琪格的新丈夫比較小氣,倒不能說他和烏雲琪琪格的日子就過不好了,或許這樣的人更寵愛自己的親生孩子呢?
“她還是想留在新丈夫身邊。”滿都拉圖說,“山丹夫說過,額赫擔心卓婭在路上吃苦,想把她留到六七歲再送到你身邊——你打算把山丹夫送到南方去,是嗎?”
巴圖爾既然一點財產也不打算要回來了,那就說明他不會讓山丹夫在草原生活——在草原生活一定要有自己的財產和部眾,烏雲琪琪格帶走的東西就必須拿回來給山丹夫,這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但是,如果山丹夫要去南麵的話,草原上的財產又有什麼意義呢?巴圖爾點了點頭,“我會把卓婭接來,讓他們一起南下,山丹夫可以先在邊市上課——”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滿都拉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的確,滿都拉圖派出去接人的戰士已經離開了邊市,巴圖爾當然會有所猜測,他也就很直白地說了。
“山丹夫是個好小夥子,能乾的小男子漢,巴圖爾,你去年去台吉王帳的時候,見過我的女兒德德瑪——”滿都拉圖認為,在南下前如果能給女兒說一門親事,那會是很好的事情,德德瑪聰慧能乾,比山丹夫大了兩歲,很適合做他的第一個妻子,韃靼人不避諱女方比男方大。
“哎,滿都拉圖啊!”巴圖爾笑著搖了搖頭,“你肯定沒仔細學我給你的教材——山丹夫才九歲,他不能定親!我也不能為他做這個主!”
“啊?”滿都拉圖傻眼了,“兒女的婚事父母不能做主,難道漢人也開始搞搶掠婚了?”
“想要在邊市紮根,你要學的東西可還有很多呢。”巴圖爾這麼說完,便一邊喝奶茶,一邊慢悠悠地講述了起來,“我就先給你上上課吧,滿都拉圖,我來告訴你,這會兒買活軍那裡的姑娘小夥們,他們怎麼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