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新兼職(上)(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233 字 6個月前

回衛家打了個招呼,四人便袖著手,或者是戴了口罩,或者是把兜帽係好,或者是用時新的羊毛圍巾包了頭臉,費勁地頂著北風喊話,這要不是都捂著嘴了,連說話都不能說,一張嘴就是吃風,那是全凍透了。

“可不是?今年實在是——咱們京城就這麼冷,北邊建賊可怎麼過冬啊?”

“這又是哪家怎麼了哇?”

斜靴胡同有人在哭嚎,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可沒想到剛過了幾個胡同口,又聽到了哭聲,這回還見到有人戴著孝帽出來了,木頭踮著腳看了看,搖頭道,“是老馮家,他們家有個老太太,望八十了,怕是沒熬過這陣冷,你看孝衣孝帽都備好了就知道是他們家。”

“他們家不是還富裕著?至少柴草不缺吧?怎麼就凍著了?”

“這老人和年輕人還是不同,炕上熱那也得下炕啊,那得是水泥房、鐵暖氣片,冬天才好過些,屋子裡溫暖如春,就和從前大戶人家的暖閣子一般!”

木頭顯擺起來他做大漢將軍的見識,衛家兄妹也隻有羨慕地聽著,“炕上熱了,一出屋冷氣一激更容易出事,再說,昨夜睡前還好,不算太冷,多少就有人家省煤不燒炕的,這晚上下了雪,不知不覺溫度下來了,人受不住,半夜裡激醒了凍出事的那也有,孩子要體弱些的怕也熬不住。”

果然,從衛家胡同走到衛姑娘平時一早上課的奈子房附近,下雪天半個時辰的路,出喪事的胡同就有五六條,還有一條胡同好幾戶人家報喪的,叫人看了也直搖頭,就連較安穩的北城都這個樣子,南城可想而知了!

衛姑娘忍不住低聲道,“小冰河時期才剛開始,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哇……”

她和衛大郎對視了一眼,隻是礙著木頭在,倒不好繼續往下商量,衛大郎歎道,“今年也不知道多少百姓投買活軍去,可總有剩下來的人啊。以後他們的日子可該這麼過呢?”

投買的念頭,原也偶然想過,但的確是在昨日的風波後變得更劇烈得多的,想到今早家裡人推讓來推讓去的幾牙皮蛋,幾片熏肝兒,心思似乎也更加熾熱得多了,和楊寡婦那一點意氣之爭,在嚴酷的風雪麵前似乎也輕易地被吹走了,留下的,隻有對大自然的畏懼,還有對將來強烈的擔憂。

這一路,皮靴帶著雪泥,腳步也越來越沉重,好容易走到了奈子房胡同,衛姑娘事前說好的小院子裡,果然隻有兩個女娘在屋內避風等著,見到衛姑娘等人來了,都讓她進屋道,“今日便在屋中上課吧,也就隻有我們幾個人了,上完這節課,便等天氣轉暖再來可好?餘下她們怕都出不了門了!”

所謂出不了門,可能是忙著給家裡人補冬衣、打毛衣,也有可能是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不敢出門,怕染了風寒,若要抓藥,對於家庭財政又是沉重的負擔。衛姑娘來上課的這一帶,要比她們家胡同還窮些,媳婦子沒有足夠的衣服抵禦大冷的天是很正常的事。

但即便這樣,女眷識字的熱情也還是很高,一日一文錢的課,願上的婦女,都擠著錢來上,這樣的熱情,如何不叫人感動?衛姑娘在屋裡上完了這堂課,效果不算很好,和學員們約定了開課的大概時間,搖頭沒有收錢,道,“雪天還來,這節課是我送你們的!”

她本來一天上節課,家附近一節,此處一節,還有從這裡再走一炷香的功夫,發財胡同裡還有個院子再上一節,今日把這裡的學業暫時了了,雖然沒收到錢,但心情還是轉好——看來,儘管城裡有風言風語,針對買地的婦女,但想學的女娘也還有不少,這個班還能開得下去。

從這裡出來,又和衛大哥去發財胡同,但發財胡同那裡,情況就不太理想了,衛姑娘說好了借院子上課的人家,等她上完了這節課,請衛姑娘喝茶,也不肯收她今天的租金,客客氣氣的說了半天,其實意思很明顯——以後還是換個院子租吧,外頭風聲傳成這樣,我們家還有沒出嫁的姑娘那。

這一下,氣氛又沉重下來了,衛大哥和衛姑娘走回奈子房胡同去找木頭夫婦時,一時都不開口,走著走著,衛姑娘突然一腳踢飛了路邊的雪塊,對衛大郎道,“大哥,我真再不想過這樣受凍受氣的日子了——南邊的農戶,給孩子一天都能吃一個雞蛋呢!咱們家呢?一家子辛辛苦苦,一天到頭,一包熏肝兒恨不得分個月吃,連塊皮蛋都要你讓我、我讓你!”

衛大郎聽她這樣說,也覺心酸,其實衛家的日子在胡同裡真還算是過得不錯的了,如今不掙錢的不過就是個小兒,但是,北方冬天物資實在是匱乏——就是老母雞冬天都不下蛋,冬日北方的物價,如何能南方比呢?又要買柴火,又要買棉衣毛線,能吃個皮蛋,已經算是衛姑娘今年賺了一筆錢,若是往年,那連皮蛋都吃不起那!

“南邊……咱們到了南邊,再差能有現在差?”他也不知不覺仔細設想了起來,“我怎麼說也是個木匠,算數也還不錯,你又是個會來事的,就是爹娘,多少也能尋些掃地端碗的活計——”

故土難離,在京城也是有家有業,如果不是苦到無法忍耐,真是很難起這個念頭,便是現在,設想著離去後的日子,也是一麵憧憬,一麵有一種強烈的,撕心裂肺的不舍,使得本能中有一種逃避心理,兄妹二人也均是如此,眼看著木頭外家在望,便不再提起此事,而是上前扣門,木頭嶽父母忙讓他們進去用茶暖暖身子,“吃過飯再走!”

衛家兄妹哪好意思吃飯?都推說從發財胡同回來這一路上吃過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也隻是拿熱茶壓著,木頭過來笑道,“快彆客氣了,坐下一道吃吧,吃完了還有地方去呢——衛家大妹子,你今日幾處課程,都收歇了?”

“大哥兒呢,你們也貓冬了?”

天氣太冷,木匠也是收歇的,尤其是北方,冬天乾冷,木材非常容易乾裂,除非雇主準備額外的油料,再加倍工錢,否則木匠不肯出工——冬日做家具,做好一片就要立刻封油,如此反複才能保證不開裂,比春夏秋季要費事得多,因此衛大郎這次回家可以歇到年後,期間不五時過去看看就行了。他去年就沒這麼清閒——冬天不做木工,但木匠要進山去選樹,看人伐木,伐木這是冬天的活,衛大郎和幾個師兄弟是輪班做的,去年他年都沒回來過,今年就能多休息一段日子。

“那正好。”木頭雙掌一拍,乾乾脆脆地說,“您二位都是勤快人兒,最是閒不住的,今年這冬天也冷,一會都跟我走,咱們上買活軍使館去——我給你們倆踅摸個活兒,雖是要受凍吃苦,但一日也給十文錢,包兩頓飯,給買活軍做事,您說怎麼樣?”

這還有什麼不好的?衛姑娘正愁沒地兒賺錢呢,更不說還是給買活軍乾活了,全京城誰不知道買活軍有錢?給他們乾活就沒有吃虧的,當下和衛大郎都是大喜,一口答應下來,也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下吃飯。

隻是,一邊挑著腐乳——桌上有肉,但他們可不會夾——一邊護著碗不讓主人家給夾肉,一邊還忙著吃麵條時,兩人也不免疑惑:這大冷天的,買活軍又作興出什麼活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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