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新兼職(中)(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333 字 5個月前

從奈子房胡同到買活軍使館, 若是平時也就是一刻鐘的路程,今日因為下雪,木頭嶽父便囑咐大舅子送他們過去——木頭一家, 在老胡同的家境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木頭大伯從前便是大漢將軍,他自己幾個兒子都不中用,不如木頭高大, 因此便讓木頭承了這個缺, 說的親事也是錦衣衛裡的小百戶人家。

這一點,從木頭嶽家的架勢就看得出來了:他們家有驢車,還養了一匹馬,這會兒讓木頭媳婦、衛姑娘盤腿坐在青布小車裡, 餘下三個男人步行,順著胡同走了一盞茶功夫,便拐到了大道上, 大道上沒積雪好走些, 這裡因為要過車馬,雪一停護軍就上陣鏟雪, 驢車跑在上頭不打滑, 否則,那真是比人走得還慢, 一步一趔趄, 唯一好的一點,便是坐在車裡至少有個擋風的,再抱個暖爐,能暖和些。

“這就開始采冰了?這河還沒凍瓷實吧。”

見金水河上有些人影,幾人也不由得指指點點, 都知道那是小中人在查看冰的厚度,等到數九寒冬,就要組織人來采冰了,這也是京城的一樁生意,金水河的冰隻許皇家采,什刹海等後三海處,附近的寺廟也會前去采冰,到了炎炎夏日,捧出冰碗子招待香客。

又有小販去買了冰來,鑿碎了加在飲子裡,走街串巷的叫賣,在夏天這門生意也很有賺頭,不過,隻有平民百姓會買——這都是河裡鑿出來的冰,泥沙俱在的,有些甚至還有浮萍,做冰碗子倒也罷了,隻是一個冰鎮果子的容器,可加在飲子裡一起喝,那可就太不講究了!

“這不是采冰,是驗看冰麵,要在這一段做冰嬉呢,也不知是宮中哪個貴人起興了。如今皇帝在彆宮住,從他那兒過來這一段河麵近!”

“冬日裡果然還是住在彆府舒服些。”

“那您說呢,光是一份暖氣、鍋爐和冷熱水淋浴,彆宮就是獨一份了,況且又省錢,從前冬日洗一次澡,要開浴德堂,那花費海了去了,彆宮那算什麼呀?就是幾頭驢,些許柴火,一個鍋爐的事,聽說還有禦史上本,要關封空虛宮室,省些嚼用出來,安撫關陝呢!”

木頭的消息自然靈通,他大舅子也是廠衛中人——倒不是什麼讓人色變的密探,但隻要沾了廠衛的邊,如今就是炙手可熱,消息比木頭還多,言談隨意便是衛姑娘平時難以接觸的官場故事、宮中秘聞,“又有說如此成何體統的,皇爺批複:從前說要省錢,現在真省了又多嘴。宮中因此爭執不下,年前怕也拿不出定論來了——隻是,若裁撤了宮中人手,又有不知多少宮女子、中人,無個生計了。”

一頭說,一頭嗟歎,兩個女娘貼著車壁聽外頭男人們說話,不知不覺也就到了買活軍使館這裡,衛姑娘對此處是不陌生的,她多次前來這裡,上課、做工,總之是和買活軍的女娘結交。也就是前段時間自個兒忙,這才少來了——買活軍使館分了兩個門,一個是平時進客人,舉辦儀式的禮門,雖然高軒巍峨,但除了之前開專場時,客人從這裡進之外,平時使用的機會很少,一旁的胡同裡還有一個小門,就連使團成員沒事也都多從小門進出。

今日,這小門前也是十分熱鬨,光是驢車就有二十來輛,都列成隊在胡同裡排隊候著,還好,買活軍所在的這一片,本就較偏僻,多是高門大戶的莊子,地方也大,這條胡同對過也是彆人的府邸,隻開了一個角門也常年鎖著,否則,這些驢車要是排在衛姑娘家那條胡同裡,非得把大家都堵得出不了門不可。

“這是在做什麼?超市又在上貨了嗎?玻璃已經修好了?”

木頭大舅子此時已經把驢子指揮著排到了隊伍末尾,看來這些驢車的來路原來在此,木頭道,“應該都是來運煤的,這是第二撥了吧?”

幾個車夫匆匆在這裡指揮驢車前行,口中搭腔道,“正是呢,今早剛去南城走了一圈,這會來往各處運去。”

“煤?”

在北方的冬日,煤、柴這兩個字,能撥動每個老百姓的心弦,衛大郎和衛姑娘的耳朵豎起來了,“這是打哪運來的煤?”

“南洋!”

這是出人意表的答案——自古以來,京城的煤就一向是城中百姓的一塊心病,自從定都京城之後,京城的煤柴一向是嚴峻問題,二百多年來,先後砍禿了幾座山脈,使得京城一帶的天候日益變差,常起‘黃風’,此後實在沒有辦法,隻能開放了西山有限的區域,令民窯采煤,送到煤市街販賣:西山產煤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因為本也是皇陵所在,所以一向嚴格把守,禁止任何煤窯開設,寧可先去砍樹來燒炭,這在後人來看,其實是相當短視無腦的政策,《買活周報》就曾撰文批評過這種做法的無知,認為這破壞了京城一帶的生態。

這還不算完,稅吏厘定的煤礦課稅銀子,又不知惹來了多少煤工鬨事,直到這幾年來,取消了西山煤課,又有買活軍處供應的蜂窩煤,京城的煤炭供應這才逐漸趨於穩定:達官貴人、大戶人家,一般都是用上等的木炭,再加上買活軍供應的蜂窩煤。而由於木炭在本地十分昂貴(京城附近可以燒炭的樹木已經極少),本地百姓主要是用西山煤自己私下製成的煤球,以及每年砍伐灌木叢得到的細小柴火,作為過冬的主要燃料。

按照往年的情況來看,因為煤球技術的出現,百姓們冬日取暖的情況本來是日趨轉好的,但天氣轉冷,又對衝了技術進步帶來的提升,京中百姓冬日饑寒的情況這兩年間又複再現,尤其是今年,南城大批百姓始終住在窩棚中,原房子所在重建非常緩慢,南城本就貧賤,每年也要冷死不少人的,今年更是不必說了。

雖然也有大戶人家前去施粥施藥,還有施衣的,但也無法改變最基本的事實:窩棚取暖,消耗的燃料肯定要比在屋子裡更多。而北方是一定需要燃料取暖的,光靠衣服撐不下去。西山煤礦的產量又很有限,今年的需求還大,於是價格上又水漲船高,在最需要煤的時候,煤價最高。這不是一兩碗熱粥能解決的問題,南城如今還有流氓到處搶柴搶煤的,甚至鬨出人命的情況都不少見。

對於南城亂象,朝廷還是很重視的,畢竟這是在眼皮底下的事情,廠衛、護軍都有出麵維係秩序,但讓人很吃驚的是,一如既往,會想著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是買活軍——“買活軍今年不是收複了呂宋嗎?呂宋本島也有煤礦,而且那是露天煤礦,開采難度很小。

弗朗機人已經組織土人開采了一部分,積存的煤蓄,全都便宜了買活軍,呂宋那裡,百姓唯一用的到煤礦的地方,就是燒火做飯,那也不是非煤不可,他們那裡可以做燃料的東西太多了,采出的煤原本也是作為商品運走,買活軍本來就是用船北運,作為對冬日燃料的補充,不過是勻出幾船煤北上的事,周濟這些災民的煤不就有了嗎?

——七月裡就有船往這裡運了,這不是在冬天堪堪趕到?這就是六姐見事深遠的地方了,屈指算來,應該是剛收到王恭廠地動的消息,便做了如此安排,方才能趕得及那!”

木頭大舅子並不掩飾自己對買活軍的欽佩,就連對買活軍相對陌生的衛大郎,也禁不住雙手合十,虔誠地念了一聲,“大慈大悲六姐菩薩——這些煤塊全都是要舍到南城去的嗎?”

“嗯,這不是這幾天大冷了麼?使館便秉明朝廷,願把煤塊在京城各處布施,這事兒沒有回絕的理,不過,使團不肯把煤塊一發交割給朝廷,要按自己的想法去散煤,朝廷也隻能許了,便派出我們前來襄助。”

木頭笑道——他們這些大漢將軍,五月時就和買活軍的調查團結下了緣分,因五月間的事,護軍人手不足,這些大漢將軍,平日裡隻在空蕩蕩的前三宮站班,並非皇帝帶去彆宮的心腹護衛,卻是閒人一批,今年便得了差使,到處奔走,大冷的天,又要來幫著買活軍奔走辦事——不過這差事也比在冬日裡站班巡邏要好,至少不那麼無聊,時間上比較隨意,而且,買活軍的使館也暖和哇。

這麼冷的天,外頭是不會站著多少人的,隻有挑夫們喊著號子,魚貫從側門往外挑著一筐筐的煤球,可往裡走上一段,就能聽到兩層小樓裡傳來鬨哄哄的人聲。衛姑娘一行人和挑夫們擦肩而過,小心地不弄臟自己的衣服:挑夫的罩衫還是那樣,破破爛爛布滿塵灰,但衛姑娘注意到,罩衫下鼓鼓囊囊——是棉襖,買活軍給挑夫們都發了棉襖?

“哦,北城至善坊也有人來了。”

對於這個二層小樓,衛姑娘是不陌生的,使團曾在這裡開過幾次識字班,她也有幸進來上過課,這會兒人還沒到屋內,便已經聽到了玻璃窗裡傳來的笑聲——剛才大冷,玻璃窗外還沒有蒙上白紙,隻是用紅紙塗江湖,糊住了窗縫,玻璃窗裡一張張笑臉往外看著,見到衛姑娘,早有些識字班認識的舊友衝她揮手了。和使館外淒冷悲切的冬日氣氛不同,使館內的氣氛是熱鬨而喜悅的,衛姑娘也不由一下露出了笑容,加快腳步掀簾子進門,“翠兒,小娥、小英,今兒咋都來了!”

一進屋,頓時一股暖氣襲來,暖烘烘,夾雜了一屋子的人味,說不上太好聞,但這份燥熱在冬日的北方實在是太新鮮了,幾乎是頃刻間,口罩就被室內的熱氣給烘得軟濕了,棉襖也顯得厚重了起來,在罩衫下悶著一身的汗,翠兒笑盈盈地上前迎過衛姑娘,又介紹著認識了木頭媳婦——木頭、木頭大舅子和衛大郎被招呼去男丁屋子裡了。

“快寬了大衣裳,不然這會兒出了汗,一會出去再被風一吹那得生病!”

閒話不說,先脫衣服,這就不難理解為何要男女分開了,這間屋子真熱得讓人無法想象!不單單是罩衫、棉襖,就連厚棉褲也真的穿不住,在屋內立刻顯得又熱、又悶、又重,這也就難怪屋內為何有一股子人味了,實在是太熱了,不洗澡的味道都被蒸了出來,衛姑娘和木頭媳婦也連忙解了衣服,甚至脫了褲子,大家都穿著毛衣褲,方才覺得舒坦一些。

“真熱啊!”

“這就是暖氣嗎?活像是到了個大澡堂子!隻是沒水!”

“都說買活軍的人愛乾淨,每日都要洗澡,若是有這暖氣,我倒明白了,有這樣的熱氣,誰不喜歡洗澡呢?要我我也天天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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