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南城地動調查報告(上)(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965 字 5個月前

要說起劉大的下落, 就不得不提到劉家人的來路,以及現下大雜院的處境——雖然劉家隻是在斜靴胡同的大雜院裡, 擁有東廂房裡外三間屋子而已, 但這也不是一個普通的貧民家庭能夠辦到的,按照他們的收入,實際上他們本不能擁有北城的屋子,應當住在南城外那些土胚房, 那才是他們的去處。

要說家道中落, 也不至於, 劉家的來路和所有大雜院裡的人家一樣,不算是很正:他們家本來是住在南城, 劉大、劉二的父親是南城昆腔戲班子裡跑腿兒管箱籠算賬的。偶爾也去京外走踅——現在也有人叫走穴的, 劉父在一次出京遇匪時, 為了守住頭麵,正和敵人周旋時, 不幸被人當頭敲了一棍子,人當場就不行了,癡癡傻傻, 連話都說不出來, 之後也不能做活,便叫班主送回了家裡好生修養。

因他們原本在南城住的土胚房,治安更加混亂, 劉母當時年少, 帶著兩個孩子, 還要伺候一個病人,經不住閒散男丁的騷擾,這班主也算是個仗義的, 也因為要報酬劉父的大功——戲班子的頭麵,那是最值錢的財產,雖說多是紙糊、錫做的,但也有鎏銀、鎏金的貴重頭麵,還有些是達官貴人賞賜給相好優伶的,那是真有寶石在上頭!

頭麵被奪,對戲班來說是極其慘重的損失,劉父既然保住了頭麵,恰好,戲班子此前在北城的院子,叫做‘生舍’的,現在已經棄用了,搬到了南城的新屋舍裡去:南城的道館佛寺多,廟會也多,地方也大,京裡戲班陸陸續續都搬到南城,買屋置地,置辦更寬敞的‘生舍’,安置戲班裡上下人等,還有采買來學戲的小戲子們。

原本的院子,多數都是從前買下,後來增建的,畢竟不如南城屋子方便。再加上頻繁增建,格局已亂,整租是不好租出去的,班主便把這院子分隔出租,也就形成了大雜院的格局,而此時恰好,南廂房三間空出來了,於是經過班主、師兄們一致同意,便把南廂房安排給了劉家人過日子,房租是不收他們的,隻要劉父不死,那就能一直住下去。

除此之外,劉大也被班主安排,托關係送到南城火器廠裡去尋了個營生,因他條件有限不能學唱戲,在戲班子裡混前程自然不如吃皇糧的好,於是劉大五六歲上便去王恭廠裡掃撒打雜,也算個缺給他,多少家裡都有個進項,再加上劉母做女紅,班主也時常來幫襯,雖然家裡多了個乾吃糧的傻子,但日子也還勉強算是能過得下去。

但是,正所謂活寡最難守,如此過著過著,常來探望的班主,便有些不好的傳言出來了,此事外間影影綽綽,雖有風聲但始終沒能落到實處,這班主也是個風流人物,一個月裡總要在大雜院中過上幾夜,又不止劉母一女和他有什麼故事,橫豎這裡都是他的租客,又都是謹小慎微尋個生路的苦人家,也不敢上外頭多嘴什麼。

哪怕劉家兩兄弟漸知人事,對他也隻有感激的:就劉家這樣的境況,兩兄弟一路長大還能吃飽,那不是多虧了班主三不五時帶來的幾袋子雜麵,幾條臘肉幾簍子雞蛋?

就這樣,四年前,劉母生了丫頭,丫頭落地沒多久,劉父便去世了,這孩子到底是誰的種,除了劉家人誰也不知道,隻丫頭滿月時,班主媳婦兒還特意來探望了一番,送油送米,又送了個銀打的長命鎖,兩個女人手拉手說了不少話,都是抹眼淚直歎氣,此後逢年過節,南城班主家裡都給送節禮過來,這也多少堵了鄰舍們的嘴,院子外的人家,始終都把丫頭當成劉父的小女兒,此事便按下不提了。

如此幾年下來,日子雖然緊巴,但有了周濟也還算是安穩,劉大十五歲之後,便正式頂班進王恭廠做工了,劉母正準備怎麼給他籌措聘禮說上媳婦,又尋思這該在哪兒成親,是不是要舍了臉再去求班主,在大雜院裡給騰挪出一兩間房來,但也就是這前後,南城的大亂子一出,大家都傻了眼:王恭廠附近幾乎被夷為平地不說,戲班子的‘生舍’就在王恭廠不遠處,屋舍垮塌,那一帶也是連個全乎人都找不到,全都是殘肢斷臂的,叫人看了說不出的害怕!

等到後來挖出來一看,戲班子個頂個都沒跑了——事發時正練唱呢,全在牆根下吊嗓子,這是一批人,牆一垮全砸死了,屋子裡的人又是一批死法,最後活下來的隻有一個當時出門去買早飯的小力巴兒,卻也沒活多久——他在路上被一根柱子頂到後心,雖然當時跑脫了勉強活下來,但半個月後吐血不止,人也沒了。

非但人全沒了,大雜院這塊的地契,也跟著南城的火災付諸一炬,是以如今的大雜院就成了無主之地,眾人房租倒是不用繳了,但要說賣房子拿錢那也做不到,而且因為或多或少,都是和班主有親戚,靠著戲班子吃飯的,受南城的變故影響也是極大,事發後大家都忙著各自撲騰生路,一時間還顧不上互相圖謀屋子——說實話,此時京城的屋舍算是幾百年來最不值錢的時候了,吃不上飯的人爭先恐後往南方跑,瘟疫、意外,一茬接一茬大量死人,人少屋多,一般的小院兒都賣不上價,大雜院裡幾間廂房還真沒什麼好圖謀的。

在劉家這裡,這一次事故的打擊自然也是極大的,除了已經確認死亡的班主以外,劉大下落不明,也始終讓家裡人懸心,雖然說也知道凶多吉少,但對親人來說,這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事情,一旦見不到,心中就總有些亂七八糟的念想,再加上坊間各色傳言紛飛,什麼從火神廟裡見到幾個紅藝人出入,又說什麼許多人都被吹到了城外數裡去,渾身衣服全沒了,被震成傻子人還活著……

這種話,對於一般人,隻是拿來說嘴的談資而已,但對劉母那就是她的一根稻草,一個念想,對於買活軍的調查團,她因此抱持了極大的期待:雖說兒子就在王恭廠裡做活,但他是個運貨的車夫,沒準,沒準那一日人就去了京郊運貨,隻是被大風吹飛到了城外山溝裡,又和他爹一樣被吹傻了,不記得回家的路了,被當個傻子圈在村子裡乾粗活呢?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劉家養得了一個傻子,也能再養活另一個傻子,大不了……大不了她舍了這皮肉不要,再伺候一個男人,乘著這還有好顏色的幾年——

但是,這時候要出城去村子裡找人,那可是大陣仗,劉母還要顧著丫頭,劉二又還小,入秋之後她又病了,便一直沒能成行。今日聽劉二說,買活軍發布了調查報告,怎麼不精神大振,細問究竟?“聽說他們也去了城外村子裡,可找到被吹出去的人了嗎?”

“就沒有生人從城裡被吹出去——那得吹出個十幾裡地,什麼風這麼邪性?”

劉二乾脆利落地斷了母親的念想,“買活軍走訪了城外的村落,畫了一張圖出來,這會兒天黑了您也看不到,我就給您講吧——圍京城的村子裡,感受到地動的也有不少,什麼生人從城裡吹來,那是假話,多數都是震動那一日,確實有本地的村民被震倒在地,就和咱們的感受差不多。”

“買活軍還畫了一張圖,標了村人和咱們城裡百姓感受到的波動,從站不住腳,再到輕微的晃動,做了個示意圖,把感覺相等的地方連起來,畫成圓形——這些圓形的圓心都是一樣的,就是王恭廠……地動的中心來自王恭廠,從那圖來看是確認無疑的事情,以王恭廠中心的這一點往外去定距離,距離相當的地方感受到的震動都是差不多的。”

“也就是說,王恭廠不是受地動連累失火,而是王恭廠的變化引發了地動……我這麼說您能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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