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人性健忘(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717 字 5個月前

“新報紙到了沒有呀?——還沒到啊!”

難得的休息日, 才過早上八點,陸陸續續就有人來促進會了,謝翩翩過來的時候還不到九點, 棚子下能遮陰的好座位也都被人占了,她隻能在大樹底下找了個小馬紮坐著,問道,“我這一陣子太忙碌了,好幾期報紙都沒看呢, 前幾期的有麼,那捉奸案的結果出來了沒有, 怎麼判的?”

“捉奸案,是說那張女華男案嗎?”

不少女娘的頭也抬起來了, 頗有些感興趣的樣子,“這期報紙我也沒看呢, 處置已經出來了?還以為至少要拖到年後去了!”

“張女必須開革了吧!”

“那案子是怎麼回事來著?說實話我都有點記不清了,太複雜了, 這啊那的, 全是人名。”

“按時間算,新報紙已經印出來了吧, 還等著要看皇妃離婚案的後續呢!也不知道會放在第幾版, 當還是第三版——第一版、第二版那都是沒人要看的東西。”

“就除了招你來的那期以外是吧。”

“可不正是如此?”

樹蔭、棚子底下頓時傳來了一陣歡笑聲, 不斷還有些老相識,扭著身子,邁著纏足步走了進來, “說什麼呢!”

這些女娘們的形象,都是易於識彆的,雞籠島天氣炎熱, 即便是冬天也很少有下十五度的時候,甚至很多人不會備布鞋,終日都穿著草編的涼鞋,但在進出這促進會的女娘這裡,大多數人不論天氣寒暖,卻都穿著繡花鞋,而且鞋幫起伏,明顯是特製的,鞋碼也比一般人要小得多。

偶有例外者,多數是裹長足的女娘,她們經過矯正,若是年紀小,腳還能長大些,隻需要穿鞋時在足心特意墊高即可,便是穿涼鞋,露在外頭的腳趾也不至於有特殊的不同。

這些俏麗的小娘子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隔了不遠處就是清淨長壽促進會的大院子,再過去則是山陽萊蕪同鄉促進會——雞籠島上這裡,做六休一,每到休息日,各大促進會的場地都是人滿為患,人們或者因為有事,或者隻是來此交際,總是習慣先來促進會這裡坐坐,再去辦自己的事。

如謝翩翩這樣,無事來閒嘮嗑、看報紙的也不少,因此,促進會這一帶,一到休息日便繁華熱鬨非凡,平時在碼頭港口開攤子的食鋪,很多都會推車過來,賣小食的也有,賣涼茶的也有,便是夫妻二人,也不少來到這裡分頭行事的,各去各的促進會,到時間了,數著鐘響再彙合去吃飯——

雞籠島逐漸繁華,這也是明證之一,鐘樓建起來了,而且不止一座,每過半小時,都會敲鐘報點,鐘鼓樓可是一座成熟州縣的標配,而且多座鐘樓,更可以說明城市的占地極大,一般內陸的州縣,一座鐘樓就夠管全城的了,新港這裡,城裡居然有九座鐘樓,就可見城市的規模究竟有多大了!

城市大,人口真的也多,不過是五六年的時間,人流就彙聚起來了,彆看因此地荒地多而樓少,撒開了不見什麼人,每每敲鐘時,促進會中因約定時辰而要出門彙合,衝向食街的人流,那可真是浩浩蕩蕩。

隻是因為畢竟城建時間尚短,天氣又熱,所以房屋尚少而已:這裡的促進會,多數都是在城建剛剛開始時,便以低廉的價格買了一大片地,然後隻要雇人,或者促進會成員自己上陣,把地推平了,棚子一架其實就是很好的集會場所了,後來建房那都是為了存文檔資料用的。天氣這麼熱,在屋裡多逼仄?這樣大家都散在院子裡,棚子下、樹下各自乘涼,有個小台子可以讓會長站在上頭說話,又實惠又省錢,這就足夠用啦!

“張女華男案的結果出來了嗎?沒有吧,這案我一直關注著呢——若是不重判張女,我是不服的。”

“那是,和人度夜,收受財物,這不就是賣身嗎?設若不罰她,那我改明兒也去交往個七八個相好的去,她難,我比她還難呢,成天踩著這矯正鞋東奔西走的,阿物兒還貴,我找個人給我養鞋,再找個人供我吃喝不好嗎?再沒有瞧不起咱們反而不判張女的道理!”

“可是這話了,這要不算犯法,那豈不是叫老實人心灰了?我們這些女娘倒白擔了個風塵女子的名聲——便是風塵女子都沒有這麼不值錢的,她倒好,不過得了個好出身罷了,是個天生的銀婦表子,若她生在姑蘇,怕不早做窯姐兒去了。”

“沒聽說嗎,張女貌醜,若真做表子早餓死了……”

眾女言說著,不少人都笑了起來,不過,不平衡的情緒是真真切切的,尤其是折骨纏的女娘們更是如此——像是王劍如那樣,官家小姐做折骨纏的,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投奔來做手術的女娘都不是個好出身,她們的腳,就是曾從事行業的明證。

雖然做了手術,也痊愈了,又因為多少也知書達禮,總比平民百姓見過世麵,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不算太難,但正因為找的工作都不錯,她們在社交時所感受到的輕視卻也明顯——很簡單的道理,同樣都是做會計的,同事是什麼出身?大家的小姐,從小學習算學,親眷故舊到處都是,剛來上班,房子就買好了,穿的是全身的買地新衣,留短發,平時早起晨跑是必然的,下班了下學了還要去舉石鎖練身子,希望自個兒能長到至少1米65……

再看看自個兒,又是什麼出身?正所謂先認羅衣後認人,彆的同事自然更樂意和出身好的那些一塊玩兒一塊交往,要說親也先想著好出身的,這些女娘們,有的能想得開,能自我安慰,有的卻是憤憤不平,認為自己是苦命人,並非是願意淪落風塵的,而往往就是後者,對於張女的行徑最是義憤填膺,其邏輯也是顯然的——一樣都是類似的事情,她們還不是自願的,也不是在買地這麼做,卻還要承受這樣的歧視,張女分明有如此好的出身,卻還不知珍惜,竟在買地公然做了這樣的事,倘若不能受到嚴厲處置,那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也有說,是因為要立婚姻法了,所以等著緩判,可這和婚姻法有什麼關係啊?這不是入刑之罪嗎?我記得之前三申五令的時候,明確說了賣銀是入刑的大罪,在《大誥》裡的呢!”

“不能因為收的禮物不值錢,這就不算賣吧,那隻是說明她便宜啊!”

“欸,好了,都少說幾句吧,畢竟是官麵上的事兒,多加議論可不好,妄議國是,倘若被人把促進會給取締了,那就麻煩了。”

“那不至於!現如今茶館中一邊讀報一邊議論的人,難道還少了?兵丁們也不抓的。”

水是早備好的,隨時可潤嗓子,會長也還沒來,院子裡嘰嘰喳喳,多的是話頭,想加入什麼的都有,翩翩對於張女案也很好奇結果——她倒不太仇恨張女,隻是純粹好奇而已,而且對於這些促進會中的輿論,也有自己的看法:翩翩覺得,倘若張女被輕縱了,隻怕這些現在罵她的人,是最有可能去學她的,若非如此,她們也就不會罵得這麼狠了。

說來倒也的確如此,越是折骨纏的女娘,謀生就越不容易,先沒做手術時,萬事都想著手術後就好了,可倘若手術後發現日子且還艱難,也很容易就興出這樣的想法:比起上班,嫁人,倒還不如重操舊業。畢竟,很多人並不是全為了逃離原本的生活來的,更多的是想逃離纏足的痛苦,而一旦來到新生活安頓下來了,從前以色事人那生活的辛苦也就逐漸淡忘,反而隻記得以前陪人喝幾杯酒,調笑謔浪一番,再偶爾過個夜,錢財便自動上門的輕省了。

“翩翩姐,金娥姐呢?連著三周都不見她過來了,還在訓練啊?”

也不是說女人多了,口舌就多,而是人多了是非就多,促進會對翩翩來說,原本是精神支柱,是除了謝六姐和衙門吏目之外,第二感激之人,但近日來,翩翩來得越來越晚,便是因為她在會前的閒聊中,總能察覺到一些不好的傾向,聽到一些怪話,這會兒可不是?正伸直脖子聽人說話呢,就有人來問翩翩了,也是滿臉的不敢苟同一般,張嘴就是挑刺的怪話。

“要我說,還真不如上書六姐,把纏足組的賽跑取消得了,或者不要分得這麼細嘛!就像是不健全男子組一樣,他們的纏足組就不分折骨纏、長足纏。如此不也就免去了我們在人前出醜了?”

不健全男子組、不健全女子組,其實遠不止閹人、纏足女娘,除卻那些天生的、後天的殘疾人不說了,不健全男子組裡一樣是有纏足男子的,主要來源就是在榕城、泉州幾地到處都是的南風館,福建人好南風這不是說說而已,閩北一帶還好,本來就是窮地方,暗門子為多,一般的清俊少年謀生難的,多是去做小廝,認契兄,到了榕城一帶,南風館那就遍地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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