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兩個敘州義軍所言, 辣椒這東西,在大江兩岸多瘴氣陰濕,冬日又較寒冷的地方, 傳播得比在買地福建道還要更快,這幾年間就已經走入了千家萬戶, 便連城裡百姓, 多數也在自己後院栽上幾株,不過未必都長得好而已。
幾人說起本地的物價時, 這才知道辣椒還算是較貴價的蔬菜, 如薑蒜一般, 價格不是太便宜的,要比幾斤一文錢的青菜貴得多, 一斤有時能賣到三四文,本地的農戶, 大多都把上好的辣椒挑到城裡來賣, 餘下那些歪瓜裂棗, 辣味不濃鬱的這才留下自食。
“這就是賣油娘子水梳頭的道理了,這州縣中最好的辣味, 肯定是在城關, 尤其是酢辣椒、泡辣椒這些東西, 也唯有城關做得好, 有時候那些農戶來走親訪友還買兩斤回去哩——他們鄉下醃辣椒,舍不得用雪花鹽, 都是用搭賣的官鹽, 滋味自然是不如城裡做的純正。
辣椒這東西又愛發黴,有時候收成時連逢陰雨天,他們曬不成乾, 隻能賤價賣到城裡來,趕緊醃漬,過幾個月進城,看到醃物的價格,都是心痛得掉眼淚。”
因本地的辦事處人數少,開設也不久,主要還是做人丁轉運的生意,還有和本地商鋪的大宗交割,對於本地的民生並不熟悉,不像是敘州漢子,他們在買地和敘州之間來回跑船,對沿岸州縣的情況了如指掌,說的全都是吳老八想聽的話,“怎麼,如今兩湖還強迫搭售官鹽嗎?”
“還賣的!”老艾道,“和稅賦一般,都是強行搭配下來,不買不行,其實拿到手裡,半是土,半是鹽,能吃用的不多,鹽還有雜質,還要花費心思去篩洗,把鹽水拿來泡些佐料罷了,連菜蔬都泡不得。”
這個道理,接觸過農事家務的人是明白的,佐料有強烈的味道,可以壓住這種劣質鹽水的雜味。這樣的水泡出來的蔬菜很可能是發苦的,根本無法起到佐餐的效果。眾人都是皺眉,吳老八道,“我們南麵,官鹽早就賣不動了,江陵的鹽商有一多半都開始造船改做海上生意,破產的也有許多——我看朝廷倒還是巋然不動,可見各地的鹽利也沒有多少去到朝廷。多數不過是養肥了衙門裡的吏目,還有本地的大戶。”
“嗐,我們巴蜀還行,本地的鹽還是能賣得動的——我們的鹽好,雜質少,自貢的井鹽做官鹽,百姓的日子還好過些。兩湖這裡確實日子不好過,聽說,因這幾年皇帝屢次提起,各地稅賦不足,朝廷稅銀多從海關取用,兩湖這裡要補充稅源,又廢不掉那踢斛淋尖的規矩,也實在不敢加農稅,便隻能在小處下功夫,這官鹽越發不堪,道理便在於此處,要從這裡多踅摸一些,好維護官府的顏麵。”
高個兒義軍小郝接口道,“可這兒多出來的銀子,能有一半成為稅銀往上繳不能?不過是讓各地的老爺們又多個進項罷了!”
說到兩湖的局勢,他們都是搖頭,也多些對敘州的自豪,“我們敘州如今,稅賦都減了不少,衙門的使用仍足,可見一旦消滅了剝削階級,便是艱難歲月,百姓們的日子至少也比在敏朝要好過得多!”
“不過是想要過這樣的日子,先得殺上一批人罷了!”老艾舉手往下一劈,看著頗有些匪氣,又拿眼來看吳老八等人,見他們多是若無其事,也是暗暗點頭,心道,“看來都是有本事有氣魄的,確實見過血,買地出來的吏目,果然沒一個草包,真令人佩服!”
如此兩邊互相掂量,也是地頭蛇和過江龍之間應有的事情,小郝這裡不動聲色,又轉過話題,“話扯遠了,還是先說這酢辣椒吧。說起來,這酢物的流行,還要歸功於買活軍呢——正是因為買地的玉米來了,這酢物才大行其道,原本也不是家家戶戶都做得起的,畢竟,原本酢物都用粘米粉、江米粉,還要精磨,這兩樣哪裡是什麼便宜的東西呢?”
所謂的酢物,確實不算是最廉宜的做法,在東南沿海也不算主流,小雷等人根本就沒吃過,倒是金娥,從前在蘇州偶爾也吃些酢魚,因道,“我們平時多是吃酢魚,和糟魚其實類似,都是拿淨魚,抹了醃料,放壇子裡窖藏一段時間,按買地的說法,那叫發酵——發酵好了再蒸著吃。不過糟魚用紅糟,酢魚多是用米粉,有些還直接用酸米粉,聽二位說起,本地的酢辣椒是用玉米粉?”
“正是了,玉米本也是新出的東西,實在是太高產,一畝隨意也有個近千斤,我們農家自然喜種,可拿到手裡,也得鑽研著如何食用,如何保存。買地一般是曬乾即可——那是因為你們那裡陽光足,北方則天氣乾爽,我們這裡便不行了,這些年一入秋就連著陰雨,便是風吹過了,也容易發黴生醭,倒是有人磨成粉,能存得久一些。”
“既然玉米粉廉宜,自然也就有人琢磨著了,把許多粉蒸、粉酢的東西,換成玉米粉看看味道,酢物其實說來也簡單,便是把東西洗淨,加了佐料,和粉拌好裝壇,送入陰涼之地,一兩個月後便可以吃了。不料玉米粉酢出來一樣好吃,本錢卻便宜了至少五成,而且還有一股米粉酢物無法比你的甜香味,顏色金黃,看著也更好看一些。”
“如此一來,玉米粉酢物,豈不是就成了巴陵這裡的招牌?便是夷陵還有我們巴蜀,也逐漸開始流行玉米粉蒸,不過許多老人,還是覺得米粉蒸出來更有一股米香,是玉米粉無法比較的,因此,現在有些廚子又以米粉蒸肉作為招牌,而如果不特彆寫明‘米粉蒸肉’,各地的食鋪現在都是玉米粉蒸了。”
“原來一個粉蒸,也有新舊之分。”這樣的趣事,也引發了笑聲,“不過,兩湖這裡,本來倒也是喜歡粉食,粉蒸之物有許多,怕也是傳統所在吧,任何東西到手裡,都要粉一粉,洗一洗,看看能粉出個什麼,洗出個什麼來。”
“可不是!麵筋、土豆粉、紅薯粉,不都是這樣洗出來的麼!總不成隻知道掰著玉米棒子煮熟了生啃吧,便是蠻夷,這些年得了玉米回去,也學著做玉米粑粑吃呢——倒也香甜,成了他們苗族的特色,一會若有苗人進城賣貨,咱們還能買些回來蒸著吃。”
談到各地的吃食,這個很少有人是不感興趣的,買地的考察團也都覺得很新奇,此時各地民風不一,飲食習慣懸殊,買地因是百地合流,各籍貫雜處之地,眾人已見識過不少各地的特色小吃了,但還是對其成因不由感到好奇,譬如兩湖的粉蒸肉、粉蒸魚,王小芸在臨城也吃過,是湘江一個廚子在本地開的小館子,當時隻覺得味美新鮮,現在才知道為何兩湖喜歡以粉蒸的形式來處理食物。
她這裡開了眼界,小雷這裡又道,“我們在泉州也吃粉蒸肉,不過那個是用紅薯粉來蒸的,似乎更加香甜。不過,買地蒸食少些,尤其是葷菜,我們多喜歡油炸。”
“買地富裕,豈是彆處可以相比的?這酢辣椒都有兩種做法,一種要把玉米麵略炒過,那做得的口味就偏乾,也更香,若是自家做自家吃,很多便不炒了,省些柴禾,也省些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