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萬州組紮根(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021 字 6個月前

“來, 躺上來,把腿放到這個托子上來——彆害臊噻,這裡裡外外都是女子, 我們買地的規矩, 女子看病都是要查看患處的,不看怎麼能治病呢?”

入內來的女娘們, 往往是很放不開的, 有些人甚至不願摘下蓋頭,王小芸等人也並不強迫——蓋頭這東西, 如今在川蜀之外, 已經是婚禮專用的東西了, 但川蜀還沿用了鬆代的風俗, 女子出門往往有戴蓋頭作為帽子用的。

在排隊的女病人中,若有人戴著蓋頭, 一言不發,雖然衣著還是簡單寒素的青衣, 但也可以輕易地推測出,這必定是‘上山’殷實人家的婦人,雖然也有病痛, 但卻不願把麵目展示在眾人跟前,引來閒言碎語, 便是那些身價高些的花魁, 也喜歡用蓋頭遮了臉去,大約是害怕自己有病的事情傳揚出去,叫恩客倒了胃口的關係。

真正毫無遮蓋的,往往是中年婦人,又或者是貧民家的大姑娘, 不過,她們頭一天來時或者是沒想到這一點,下回再來,便知道要拿塊布來遮一遮了,於是這也成為了義診隊伍的奇景,一側是排成長隊,在露天看診的小雷,不遠處的小院門前,雖然也是大排長龍,但眾人都是蓋了蓋頭,彼此之間一語不發,默默前行,單個單個地進入屋內,如果不是知道在義診,恐怕還以為這是什麼邪門的生意呢——若非之前小雷已經義診了一段時間,買地的考察團在萬州深孚民望,官府隻怕都要出麵乾涉,而男吏目一旦要進屋檢查,甚至隻是引起一點爭議,敢來看婦科的病人,必定就會少上許多的。

買活軍的名聲,小雷的全科義診,這才讓六人組有了開設婦科義診的條件,而王小芸在幾日的義診後,也做出了基本的判斷。“萬州的女子民心,將來還是可用的,並沒有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好的例子,便是咱們的看診椅,並沒有在外界引發出什麼不堪的流言來。”

她所說的看診椅,是急就章改造出來的東西,雖然在萬州,並沒有辦法定製買地現在已經很流行的逍遙椅——這種逍遙椅,在此前隻是偶有木匠為大戶人家打造的淫樂之具,對於普通大眾來說,一向是非常陌生的東西,但現在卻因為其在婦科檢查上的用處,於買地也有了穩定的作坊生產。不過這東西在買地之外的地方,還是隻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在床笫上助興。

萬州這裡的看診椅,是在躺椅旁邊架了兩個高凳,通過人力來搬動高凳,協調不同的身高,而萬州的女娘們,對於這樣的看診方式是非常陌生的——婦科病,哪有要看這個地方的道理?大多時候,不都是述說自己的病情,再扶脈開方子嗎?若是男大夫,光這樣都太羞人了,從未見到還要看患處的醫生呢!

王小芸要做的第一件事,往往便是耐心地解釋,“這就是女醫生的好處了,大家都是女娘,被我看看,有什麼要緊呢?我們買地的女娘,一開始也是害羞的,但是後來便都習慣了,去看婦科也並不蓋蓋頭——你認得拚音嗎?

不認得,那我讀給你聽吧,你瞧,這是我做的剪報本,我一直隨身攜帶的,這篇便是《買活周報》三年前第3期的衛生宣教板塊——《把婦科病和女子道德解綁,還婦科病本來麵目》,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寫的,買地的女子們,我們要認識到,婦科,就猶如內科、外科一樣,隻是對於身體的一個器官,它所發生的疾病的一個統稱。對於這個器官本身,就沒有什麼可羞澀的,對於它的疾病,我們更要拋棄它的羞恥感……”

她本人為何會剪下這篇報道收藏,原因王小芸自己是清楚的,因為她便正曾為自己的婦科病羞恥,王小芸也不清楚這和她的性活動有沒有關係,但在脫離了原有的環境之後,她自個兒曾一度認定是有關的,並且因為害怕彆人從她去看婦科病,發現了她過去的那段曆史,根本不敢去看醫生。

正是因為這篇報告,其中舉的好幾個例子,令王小芸鼓起勇氣,接受了買地特彆的診療方式。雖說她心中對於這篇報道並未是非常的信服,但是,王小芸也相信,萬州的女娘需要的其實也隻是一個借口而已,畢竟,會來看診的,大多自然都是受到這種難言之隱長久的折磨,既然來了,還是想要擺脫的。

很奇怪的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勸解中,王小芸自己,也逐漸發自內心地相信了這篇文章講的道理,到現在,她已經是用一種理直氣壯、深信不疑的語氣來進行勸慰了,“有病就要看患處,這屋子裡也沒有男丁,外頭都是病友輪流把守著,害怕什麼呢?”

她的態度實在是太強勢,太過於理所當然了,讓人很難不信服,再加上她說得也有道理——吏目們的語言天賦都不錯,和本地人的交流現在是不存在什麼障礙了,義診的流程設計得也很嚴密——

臨時租用的屋子,外頭是有買活軍的女兵組織人把守的,來看病的手裡都拿了號,用杠杠來代表等候順序,彆看是小小的婦科診室,規矩還很周全呢!義診的女娘們,先在院子外街上排隊,按秩序進入院中,從女兵手裡領了畫杠杠的竹片,隨後去空缺的窗戶之前把守,防著無賴地痞翻牆進來偷窺。

雖然其實義診也沒鬨出有人偷窺的事情,但有這麼一群病友看守著,入屋的女病人,心裡對於隱私這兩個字,首先是有底了,再經過王小芸的勸解,也就半推半就地都解了裙子——小心的人,入屋都戴著蓋頭的,看不去臉的話,便是被看見了身體,仔細想想似乎又沒有什麼了。

“你的症狀是如何呢?”

“尿頻、尿急……小解時有沒有灼熱感?”

流程進展到這裡,倒也快了,接下來無非是根據觀察的結果,再結合訊問得到的病情自述,對照《指南》,一一診斷——這書是吳老八事前準備的,眾人這樣長途輾轉,自家的行囊無非就是些換洗衣服,但書是真的一本都不肯少帶,過三峽時都要注意保護,此時眾人才發現它是多麼的有用,在需要收攏人心的時候,這書可就是神器啊!

當然了,《指南》並不足以完全取代醫生,但就像是小雷也能靠半桶水的醫療素質和一本《指南》走天下一樣,有《指南》,有半桶水的診治總是比沒有的好。萬州尚且不是錦官城、巴州那樣的大郡,雖然從前繁華,但婦科醫生是很缺少的,以前女子有病,大多都是依靠藥婆,要麼就是自己忍著。

但這套由三姑六婆組成的基層女子服務體係,在奢氏之亂中被衝擊得不輕,便連巴州也是如此,百姓離亂,有些本事的藥婆或是死了,或是逃走了,現在號稱能看病的藥婆,本事還不如王小芸呢,若是不會看病,倒也罷了,偏偏巴蜀周圍多山,多夷族,有些從夷人那裡學來的陋習,照搬在病人身上,那才叫人無語。

王小芸開義診沒幾日,便聽說了接連幾起叫人暈眩的病情處置——竟有藥婆讓女子用朱砂熏蒸□□的,說是要祛除裡頭致病導致下紅的邪魔,還說這是夷人多年來的土方。便是按她對於藥性粗淺的認識,也是聽得無語至極:朱砂外用有毒,《買活周報》還特意說過,不論是內服還是外敷,都要仔細用量,尤其是熏蒸更要極注意,因為朱砂是硫化汞,汞蒸氣是有劇毒的。

這樣的庸醫,害的還都是有錢請醫婆的女娘,大概是因為西南產朱砂的關係,本地朱砂比外頭要便宜些,所以連伎女都很流行用朱砂來熏蒸羞處,說是這樣可以避孕——也是,人都中毒了,體弱多病的本來就不容易懷孕唄……

“熏蒸是沒錯的,但不能用朱砂。”所有熏蒸的方子,指南中粗暴的規定了都必須以艾葉為主材料,主要是因為艾草實在是太容易獲取了,誰家也不缺這東西,因此這個方子是很有實用性的。而且,因為方子就這麼幾個,王小芸做的就是要歸納病情,找一個對應的方子罷了。

譬如內裡下紅,有條件就用栓劑,沒條件就隻能艾草熏蒸,那麼,不管是什麼病因的話,都是這一套,再加上一些□□衛生的宣教,而如果是寄生蟲導致的外部瘙癢,那就治療寄生蟲——對於懂得其中道理的人來說,一目了然,但不懂的人壓根就不會區彆症狀的不同,這也就是義診存在的意義了,即便是簡單的工作,都能對婦女們起到很大的幫助。

“你的紅癢其實不是因為內裡病了,我剛查看過裡頭,還行,裡頭沒什麼異味,是外頭的虱子咬出來的,你又是愛起紅痕的體質吧,你看,我刮一下,你手背便紅了,回去以後最好是把全身的毛發都剃掉,衣服也換了燒掉,不過,現在天氣冷,可以等到夏日再做,現在先用艾草熏蒸,艾葉燒水擦身子,若有薄荷草也加一點,擦身以後千萬彆再抓了。”

“你憋不住尿的話,需要每日做操,這個是盆底肌鬆弛了,有孩子了沒有?有三個了?那以後最好彆再生孩子了,你先彆走,一會中午歇班時,我來教你計算安全期,你們家可有黃曆?”

彆看方子簡單,王小芸開始負責坐診之後,每日嗓子都是嘶啞的,勸慰她們躺下解衣,並非是最費心思的地方,主要還是因為女娘們不懂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宣教的任務太重,用藥還好,若是牽涉到安全期的計算,還有衛生的養護,這個也是謬誤頻出,有過於乾淨的,有過於不乾淨的,講究的不用艾草,用醋、朱砂這樣的貴重東西熏,反而坑了自己,也有從小沒養成清洗習慣的,冬日不太能洗澡,異味便相當的重,還有潰爛的表現。

這些其實都不算是頑疾,學習了知識,用些便宜的艾草,自家種幾盆薄荷,再窮的人家,隻要不是連飯都完全吃不上,總是能設法解決的。但奈何王小芸接觸的婦女中,有許多人是十以上的算數都做得困難,安全期都不知道怎麼算的,現在她是真的知道為何買地如此看重掃盲了——連拚音和算數都不會的話,真的是很難教,甚至連艾草熏蒸,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可能走回家的功夫都能給記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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