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楊將軍大義滅孫張,萬州府老少儘歸心(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10412 字 6個月前

“正所謂, 古有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今有楊將軍大義滅孫張,這孫、張二人,本是江湖草莽, 投奔敘州之後, 心中早存異念, 既不肯好好學習買地道統, 又不肯遵循買地軍隊令行禁止,軍民魚水,為和平而戰的宗旨, 雖有襄助舉事之功, 但心懷鬼胎, 早有流露, 楊將軍處處提醒已是仁至義儘,沒想到他們在萬州府卻還是露了老底!”

說書先生說到這裡, ‘啪’地拍了一下驚堂木, 繪聲繪色地道, “那一日他們受命去清掃萬州府張半城家裡,諸位可知道這張半城家中,是如何境況?那可真是,金碧輝煌、美輪美奐、鐘鳴鼎食——”

接二連三, 用成語貫口誇耀了一番張半城家的富貴, 他方才續道,“這孫二寶,素來就是個好財物的,見到這些寶貝,那是心花怒放、食指大動、饞涎欲滴……搓著小手兒, 眼珠子是從這走到那,從那走到這,看得便是個頂個的金元寶、玉碗筷、銀花瓶、銅香爐——”

“張鹽幫,那是個好色的,風月場上有名的人物,他看什麼?有道是,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他看得便是張半城家嬌滴滴、嫩生生、香噴噴的小美人兒,那饞相,嘖嘖,真和孫二寶似雙生的兄弟般!這張半城有個女兒,年方十三,國色天香,張鹽幫見了,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她鞋底,張小姐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

“張半城見了,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哪管是心如刀割,為了這萬貫家財,也隻能含淚將這女兒許配給了張鹽幫,張鹽幫喜得眉開眼笑,當場就要入了洞房去,就在此時,隻聽得一聲‘且慢’,楊將軍金甲玉袍,白馬長槍,一路急奔而來,這是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好個如武二郎一般的好漢子!怒目圓睜、語話軒昂,起身便是說道——”

講到這裡,說書先生突然停下用茶,下首有夥計端了茶盤出來,向著各人作揖討賞,眾人都是笑罵道,“不就是賞錢嗎?給了,快說快說!”

這段書新鮮,說的還是萬州府半個月以前新出的大事,要聽的客人自然是多的,不片刻,茶盤中鐵錢便是成堆,還有人丟了小銀角子的——這定是川中巨賈的家人了,他們對銀錢自然散漫,隻是一心探聽川中這股新勢力的作風。“難不成楊將軍真斬了這兩員猛將不成?”

“那還有假?”說書先生一瞥茶盤,仰脖將茶水啯地一聲全咽了,精神百倍,驚堂木一響,琅琅書聲又響了起來,“隻見這,楊將軍,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

他這是全抄的《水滸傳》說武鬆的定場,隻是聽書眾人,知道的並不多而已,大多人聽書,都是聽個熱鬨,能跟著說書人的講述,進入氛圍,想象出主人公的形象便可,但這說書先生是個講究人,他要在詞裡帶出武二郎三個字,表示自己並不是竊據了這段定場詞,而是引用典故來形容楊玉梁——

這種引用,在如今是非常常見的,尤其是買地的新聞,故事性強,也是新奇,都是說書的好材料,差就差在,買地自己的報道,並不大量添加這種描述性的詞語,必須要說書先生現加工,那也就免不得東拚西湊,把原來話本中威風凜凜的描寫,加以挪用一番了。

不過,在奉節這樣的貿易繁盛之地,倘若掌握了這一門編詞兒的技巧,能將買地的新聞,用說書的形式說出來,這先生的收入可也就低不了了,即便現在茶館之中,還不流行互相挖角,但說得好賞錢就多,賞錢越多,說書先生拿得也就越多,茶館不指望從說書的賞錢上找收入,而是指著多賣茶,這也算是茶館和說書人之間,對於利益分配的一種默契。

近日以來,不論是白帝城、石柱鎮還是奉節城關,都擠滿了人,也有從萬州逃出來避禍的富戶,也有因為萬州戰事而暫且緩下行程的商人,這都是有家資的,平日無事,都愛來茶館打聽消息,因此這段‘楊將軍大義滅孫張’,什麼時候說出來都是叫好叫座,倒比經過幾個月才傳進來的《買活周報》、《國朝旬報》要更受歡迎得多。

說書先生先講了楊玉梁如何百般阻止勸解,那二人卻依然執迷不悟,張鹽幫不但要強娶張小姐,還對楊玉梁有了不臣之心,要‘甚時斬了你,俺也做大王’,如此,楊玉梁隻得拔槍要淚斬二人,張、孫都使出渾身武藝,和楊玉梁飛沙走石大戰了一場——這抄的還是《水滸傳》,最後被楊玉梁收槍不及,一槍捅了兩對穿。

“這楊將軍如此勇武,正是那句老話,猶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手持長槍,槍出如龍——”到這段開始抄《三國》裡的趙雲了,老長一段過場說完,收在了二人斷氣悔悟的關節上,又說起敘州幫這兩艘船兄弟鼓噪,要造楊將軍的反,而萬州的棒棒軍,一聽說這個消息,頓時前來為楊將軍助拳。

“那譚四爺說得好,他說,‘諸位敘州爺們,古往今來,成就霸業者,無不是言出必行之輩,當年漢高祖斬白蛇起義,入關中稱王,和關中父老約法三章,這是流傳千古的美名,咱們楊將軍是何等樣的豪傑,一口吐沫一個釘的人物,他說不許搶掠,那就是不許搶掠,誰敢和他作對?莫不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個眼?’”

“好!有理!”

台下眾人也都聽得入神,不時有人喝彩附和,說書先生喝了口茶潤嗓子,又鼓起餘勇,將這段書說完,“敘州幫眾兵聽了,怎不慚愧?於是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都道,‘將軍真乃英主也,如何連萬州人都曉得的道理,我等卻是不知?該打,該打!’……”

好一段《楊將軍義斬二賊,棒棒軍感恩報效》的故事,足足說了竟有一個時辰,故事的結尾還留了不少扣子,眾人屏息聽完了,不免多加討論,有人道,“也不知道張半城家那個小姐,歸宿如何了,倘楊將軍尚未婚配,這豈不是天定的姻緣?”

也有人議論道,“這世上真有白杆兵以外的軍隊能秋毫不犯嗎?若說買活軍,那我或許還信個一二,但敘州幫一群地痞流氓,我卻是不信的!”

“不說彆的,倘他們真能說到做到,入城後不殺不搶,那川中便被他們占去了,其實也沒甚不好的,倒還比如今巴州那幫兵要強些!”

“可不是這個道理了?若這些兵不勒索銀兩,那倒寧可去他們的州縣做生意歇宿。”

“就不知道張半城他們家是如何情況了。”

“說是要過問前些年夷兵來的時候,為何誰家都搶了,不搶他們家的事情,還有這些年來,官商勾結,在萬州橫行不法的罪過。要辦公審大會——公審後,大概手裡沾了人命的活不成,家財充公,其餘人,或者苦役幾年,或者自個兒做活養活自己便是了。”

頗有些熟悉敘州幫和買活軍作風的商人,老練地回答著,也引來了好一陣讚歎——敘州幫對付豪商的做法,不會讓這些商人全都戰戰兢兢,因為許多行商他們也隻是掙個辛苦錢,和張半城那樣的商人,根本沒有太多的共同點,甚至還受到這些豪商的擠壓,對他們來說,官商勾結、欺行霸市一樣是讓人痛恨的行為,倘若敘州幫能嚴格打擊這種情況,那麼他們的生意反而還好做一些,不少人已經開始詢問,茶館裡有沒有人去過敘州做生意,“他們還真不收孝敬啊?”

“買地大多時候是完全不收的,偶有收的,但也不敢收多了,敏地麼,不用說了!敘州那裡,介乎買地敏地之間吧,有些人完全不收,有些人收,但也不敢收多了,主動索要的很少。”

果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哪兒都有,茶館裡尤其是最多的,便有人笑著這麼回答了起來,而眾商人聽了,也覺得合理——倘若敘州是分毫好處不取,他們還覺得不敢相信呢。

“能做到這樣已經是極好了!”不乏有人這麼說著,“如此看來,敘州府有機會倒是可以去看看,這萬州府,差不多也可以揚帆過去試探一番了?”

原本停留奉節,是為了安全起見,一旦政局稍微穩定下來,急於省錢的商人們,便開始試探著想要冒險了,畢竟多停留一日,便是多一日的使費,當下已經有人約著去碼頭問情況了,茶館裡眾人又說起了新鮮消息,“聽說沒有,灩澦堆那邊多了幾個釘子,上頭釘了彩線,不知道是什麼說法……”

“是買地考察團的人釘上的,說是要計算體積,衡量藥量,下回再來的時候,把灩澦堆給炸平了!要從夷陵一路炸上來,炸到咱們奉節這裡!”

這個新聞,立刻又引起了眾人的激動,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計算著這個行為需要多少藥火,並且因為知識的匱乏,提出種種荒謬的猜想,王小芸再聽了一會,見沒有什麼新鮮的論調,便戴上兜帽,會鈔後走出茶館,往碼頭而去——她乘坐的快船,說定了正午發船,現下也快到時間了。

來奉節這裡拜會秦都督,也是事前預案的一部分,主要是為了以親曆者的身份,仔細說明萬州府的事態——張半城根本就沒有什麼千嬌百媚的女兒,當然也談不上楊玉梁獨鬥孫、張,如果完全聽信了茶館說書的版本,嚴肅的政治事件便要淪為江湖話本傳說,事兒雖然還是這個事,細品之下卻麵目全非了。

當日雖然的確發生了楊玉梁處決孫、張,肅清隊伍的事情,但來龍去脈當然和茶館版本截然不同,包括棒棒軍對楊玉梁的支持,也是考察團主導下的政治表態,那兩船敘州幫的兄弟裡,自有孫、張的死黨,他們之所以沒有鬨事,並不是被大義折服,而是看到了棒棒軍和楊玉梁聯盟之後自己的弱勢——棒棒軍的態度很簡單,誰的規矩最公平,誰最守規矩,我和誰合作,有他們撐腰,這些人便是引發了敘州幫的嘩變,在萬州府也鬨不出什麼動靜來。

當然了,買地考察團的表態,大義名分,也是相當重要的,都能幫助團結儘可能多的敘州兵,這些人有的對買地敬若神明,很看重考察團的態度,有的則是認可楊玉梁的政治理念,認為他們都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受夠了不守規矩的官吏揉搓,現在他們成了官吏也不該效仿雲雲。

隻有團結了這許多人,才能把處理兩個中高層的後續影響降到最低,沒有引發更多的無序——理解了這一點,才能更深入地理解一些看似無用的舉動,對政治有些粗略的認識,譬如王小芸,她便是在親身經曆了‘六個人,一個月,阻止戰亂屠殺’的不可能任務過後,才能把現實和自己當時背過且考了高分的政治課結合起來,更好地應用在自己的工作中。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