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見過王良妃幾麵,聽得出她的聲口,衛妮兒也是特彆留心,聽王良妃號舍裡傳出一聲‘男卷’,也不覺暗暗點頭:難怪她要離婚,要做官……看來也不是癡心妄想,總是有點水平。
卷子到手,還不能馬上拆封,此時每個號巷裡頭,已經有宮人來回巡邏監督,若是聽到拆封聲、寫字聲,立刻就有人過來查看,發現提前拆封,當即就要逐出場外——否則,號舍在前的考生就占大便宜了,至少能富裕出一炷香的時辰來。這也是正科流傳下來的規矩,因此衛妮兒雖然得了卷子,但還能胡思亂想,等到卷子都發放完畢,再響號聲,眾人方才拆開卷子,在宮人巡邏中,開始查看卷子,演算作答。
“……也就比女童生、女秀才試略難一些,有一元二次方程式,幾何考察到平麵幾何而已。”
衛妮兒把卷麵草草一看,心裡也有數了:童生試是百以內的四則運算,秀才試難一點,有五位數的四則運算,不會打算盤的很難算出來,而且考察了一些最基本的幾何常識,到現在開始算圖形麵積、角度了,有方程式了,難度大概就相當於買地的初級班畢業水平吧……雖然對她來說這也都是新知識,但衛妮兒畢竟不癡傻,也不是小孩兒了,這兩個月也著實用功,這份卷子不說答滿分,做得仔細一點,答個130分左右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130分,算是個很體麵的分數了,倘若後續都是這樣難度的卷子,考中幾乎是必然的,衛妮兒心中一定,也就不再胡思亂想,開始仔細做題,此時考場中都是算盤滴滴答答的波動聲,炭筆沙沙的響聲:大部分人都是先在草稿紙上演算,隨後再用毛筆或者墨水筆謄抄上卷子,因為草稿紙隻允許帶二十張,所以還要拿饅頭乾進來,準備擦草稿用。
衛妮兒原本還帶了一個大饅頭,就是害怕題目太難,草稿寫不完,如今出乎意料,富裕了不少,而且不到正午,就把整張卷子都做完了,還在慢慢檢查,心情放鬆下來,便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於是從書箱中掏出棉花袋子,擰開水囊,喝了半壺溫水,配著那大饅頭,一邊看卷子一邊往嘴裡送,不知不覺全吃了下去。
吃到最後,噎得有點厲害,才恍然發覺自個兒把饅頭都吃完了,一會兒沒東西擦炭筆——還好,她也沒怎麼用草稿紙,還不算太狼狽,不過一笑而已:倘若是前幾年,開春的時候,冬衣還不能當,又是接連幾個月沒有收入,冬日裡總有些突如其來的人情支出,這也是衛家最窘迫的時節,若是那時候不提防吃了個饅頭,可是要心痛好幾日,挨母親一頓說的。
畢竟,擦炭筆是白麵饅頭好使些,京裡一般人家慣吃的雜合麵饅頭,擦在紙上灰突突的很不好看,也不便炭筆再用,擱過去,這麼一個白麵饅頭真是相當貴重的吃食了。
今年有所不同,過去一個冬天,衛妮兒東奔西跑,和兄長一起著實掙了不少的跑腿錢,再加上買地的精麵粉進入了京城市場,使得白麵饅頭不再是專供富貴人家的奢侈品——
從前京裡的韃靼餑餑鋪子,那都是富貴人家才能進去訂供桌的地方,有能耐買一桌子奶油精麵點心給先人法事上供的百姓很少。一般做百姓生意的饅頭包子鋪,普遍賣的都是雜合麵饅頭,所勝隻有一點,就是發酵的火候比民間門要好些,吃在嘴裡雖然也粗拉拉的,但酸味沒那麼衝鼻,實際上一般百姓人家吃的饅頭,很多是發酵過勁兒的,很廢牙口,酸溜溜臭烘烘的不算是什麼體麵的吃食。一個饅頭,倘若裡外用的都是白麵,那麼不管是發麵還是不發麵,實誠不實誠,那都是逢年過節殷實人家才能享用的口糧啦。
可想而知,在那時候,哪怕炭筆也不是貧苦人家能用得起的,因為炭筆最大的優勢反複使用,是需要饅頭來配合,當然就更不提紙張的售價了,讀書在任何時候都實在是很昂貴的事情,也就隻有買地有這樣的氣魄,一聲令下,所有百姓都要花費半天的時間門去讀書了——衛妮兒知道肯定也有許多人是放棄了這個機會,寧可去做一份半工的,但她現在見事逐漸明白,已是知道製度並非要約束所有人,哪怕隻能約束大部分人,形成的力量依舊是極為可觀的。
買地的炭筆,買地便宜的麵粉造的饅頭擦——饅頭擦還能吃呢,隻要不在乎炭粉的那麼一絲苦味……買地帶來的便宜紙張,買地的製度,這些東西形成的力量,會讓買地的百姓讀書識字的速度,遠遠比敏地的百姓更快得多。
當敏地的女特科還在考這種送分卷子的時候,買地的吏目試難度已經逐年提升了,而且考的是通卷——差距,就是這樣殘酷而顯眼,在可見的未來還會逐漸擴大。隨著衛妮兒閱曆逐漸的豐富,她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考過女特科,她便也明白,儘管敏地已經做了巨大的改變,但在買地已經成型的製度麵前,這樣的改變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但眼下,能做到這些便已經不錯了,光是這簡單的數學女卷,已足以讓許多女考生麵色發白,不肯定地互相詢問——其實一元二次方程,無非就是雞兔同籠類型的問題,隻要能認字,能把應用題讀懂,並且會使用買地的數學符號體係,之前有過一點點數學的基礎,做過些雞兔同籠類的遊戲問答,想要答錯都難。但衛妮兒已是意識到,雖然她的家庭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說和很多考友相比很貧困,但也並非每個考友都有她的教育條件,她唾手可得的東西,對很多人來說是想方設法才能獲取一點教材,猶如天書一般奧秘的知識。
“應用題裡和方程有關的,我還能答出來,算麵積的我實在是不會了……”
這也是自然的事情,因為算麵積在此時還是相當專業而且少有應用的領域,雞兔同籠,常用來考校聰慧的孩童,麵積的計算在此時的需要是很冷門的,民間門並不太接觸,理所當然成為了女考生的弱項。眾人一邊談著一邊搖頭,走出考場去尋自己的家人,而此時考場外,已經有本場的試卷在流傳了——
京中的消息,流通的就是這麼的快,哪怕是正科,開考之後沒有兩個時辰,考題也會流露出來,特科的卷子居然也不例外,此時眾人已經知道考卷分了男女,不過似乎輿論對此倒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至少衛妮兒沒有聽到有人在嘲笑此事,反而有許多人手裡都拿著劄子,在和自家的親眷說話,劄子上密密麻麻寫了字跡——
“這是標準答案,你還記得你寫的什麼嗎?來,對一對——五文錢在那邊茶鋪買的呢!題目一出來,茶鋪裡就有書生在做了!他們去年男特科就有的這規矩。考出來就能對答案!”
這也是特科的特色了,正科這裡,考生的答案往往是秘而不宣的,直到最後錄取之後,才會默寫出來交給同窗品評,但特科的試卷既然和正科不同,那麼便立刻衍生出了‘對答案’這種考驗人心態的東西,像衛妮兒還好,她和衛大郎結伴來去,沒人來接也就沒抄答案,再說兩兄妹是京城土著,又結識木頭一家,算得上見多識廣。
木頭媳婦雖因為知識淺薄,沒能考過女秀才,但也打聽了一肚子應試的技巧,點撥過衛妮兒道,“聽宮人說——她們是常月考的,考過了第一科,千萬彆對答案!考的好不好那都是上一科的事了,無法改變結果,該做的是全心全意地去準備下一科!”
衛妮兒也認為這話是有道理的,此時便專注隻找兄長,她身邊許多女考生卻是迫不及待地湊過去已經開始對起了答案,並且——雖說是這樣簡單的考卷,但也有人對完答案之後,心態當即崩潰,眼淚頓時滾滾落下,哽咽道,“怎麼答案是-2,怎是-2!我算出來了卻覺得不可能是負數,又改了答案,這題值十分呢!”
“算學都考成這樣,物理、化學還考什麼?我還不如跳河算了!”
說著,竟是發足就要往河邊奔去,儼然是一副棄考輕生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