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走了啊?”
“這就動身了, 大娘保重啊!”
“你們路上可當心——放心吧,這屋子我們院子都說定了,給你們留著, 若是外頭不好了隨時回來——不管怎麼樣的,安頓下來也給咱報個信!咱們院子裡小安兒現在就在城門口扛活呢, 你托人送個口信, 再沒送不到的, 也好叫我們放心!”
“多謝諸位想著了!這麼多年的鄰裡, 也和親人一般,深情厚誼感謝不儘!——我屋裡還有些柴,就在窗下,大家給我略留幾天, 等我們五六天內,通州上船了再說——”若是走得不順利,人還回來,這柴火便還能派上用場,若去了買地, 這柴火和屋子,也就歸大雜院內眾人分去了, 說是給留著,這話輕易是聽信不得的。
“那是自然的!劉一, 照顧好你娘和你妹妹!”
“你娘這些年也是不容易!到了南邊,給她找個好人家, 再走一步罷!”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管彆離,每每到了春天,便是行人上路的好時節, 京城垂柳也恰到好處地萌發了新芽,絲絲綠意繚繞枝頭,被鄉親們係在了行人腰間,劉一一行人雇了一頭驢子,此時已經駝著劉母和劉小妹走到了巷子前頭,劉一和依依不舍的鄰居們再三道彆,最終腳步輕快地跑向了驢倌,“走罷,繞西麵兒出城,我還有個姐姐,對我一向照顧有加,要走了得過去道個彆。”
驢倌兒嘴裡發出了嘚嘚的吆喝聲,驢子呱嗒、呱嗒地走動了起來,蹄子在黃土路上敲出沉悶的聲音,被它遮擋的地兒,也傳來了爽朗的笑聲,“姐姐是不是說我啊?不用過去了,小劉一,我來送你啦!”
“隊長?!”
劉一又驚又喜,連劉母也一下激動了起來,要抱著孩子下驢給恩人磕頭,大家彼此客氣了好一會,才免去了這繁瑣的禮節,衛妮兒把手裡的包袱遞給劉一,“給你準備了些路菜,還有些旅途得用的小東西,到了買地常給我來信——就給我家裡寫信便行了,他們會轉寄的。”
這樣說,是因為衛妮兒已經要做去外地赴任的準備了,現在朝廷對於這批特進士的任命,陸續已經下來了,確實是依照奏章的建議,要在各地開設特科學校,其中京城最大的一所,便由王良妃負責,同時聽說天子還有意把王娘娘派到買地去進修,回來效仿買地,建設專門學校——總之,這一屆的特進士,幾乎都要投身在特科教育的領域,這已經是確定的事情了。
自古以來,想要留京對進士來說都不容易,要麼家裡關係硬,要麼自己成績考的好,衛妮兒兩邊不沾,去外地任職幾乎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劉一雖然知道,她一向是主意正,恐怕不會聽自己的規勸,但還是忍不住說道,“隊長,其實現在也還來得及——你也不算顯眼,家裡人口又少,三親六戚往來得也不算太密,不如就和我們一船南下……張老師很記得你呢!你請她寫一封信,到了南麵,靠政策未必沒有更好的工作……”
其實上回,兩人也有談到此事,隻是那時候事情還沒完全確定,時機場合也都不對,也就沒有深談。經過這段時日的發酵,局麵逐漸明朗,敏地對於這批女特進士的任用,這是擺在明麵上的,私下裡,這批女特進士多少也都聽說了買地對她們的優待——雖然過去之後,不能立刻就當吏目,但既然經過了考試的甄彆,那麼買地的衙門也認為她們是有潛質的,願意資助她們的食宿,讓她們在學校中免費讀書三年,讀完了之後,考吏目也好,考專門學校也罷,都悉聽尊便,就是要回京城,買地也絕不會阻攔。
這個優待,是買地給所有女進士的基礎條件,像是衛妮兒這樣,雖然成績平平,但過往和使館的關係比較密切,能力也受到肯定的,自然會得到更明確一些的許諾,也有若乾女進士確實婉拒了衙門的任命,托病回老家養著,其實私下是往買地去的,衛妮兒影影綽綽也是聽說了一些。
其實,劉一說得不錯,她家的條件確實是很適於南下的,沒那麼多親戚牽絆,自個兒也並不顯眼,托個病去讀書,不行了再回來,也都留有餘地。這對她來說似乎是更好一些的出路——至少,劉一是這樣認為的,一樣是要出京,比起去保州府,去南麵不是更好得多嗎?就是一樣在南麵打零工當乞丐,日子也比在這苦寒的北方愜意得多了!
他是這樣想的,稍微一有條件,也就立刻籌措起了去南麵的行程——現在要搭免費的船南下,得排隊不知多久,因為天港的海船,去南麵去運著貨的,搭人的不多,且畢竟京畿一帶,買活軍是承諾過不主動招人南下的,在天港不能那麼高調。許多人都是設法搭船去萊蕪,自萊蕪分男女,成年男丁沿海走‘活路’南下,老弱婦孺在船上,開開停停和他們伴著走,沿路運輸補給。
這條從山陽到武林的‘活路’,沿路上不知盤活了多少村落城鎮,現在這些城鎮的日子,都比從前好過得多了。到了武林之後,人們再分批乘船,或者直接去雞籠島,或者去南洋,一切聽憑買地的安排——由於地勢的關係,浙南閩北多山,現在南下搬遷的大部分人口,早已不在閩北中轉了。
以劉一一家的情況,他們最好還是不要分開——妹妹太小,劉一也不大,是以他們家從前沒有起去南麵的念頭,也是打聽過後,知道這免費的名額,不知要排多久,或者壓根就指望不上。不過,去年冬天,前後跑腿混了個臉熟,他的情況也經過衛妮兒向上傳達——確實是苦命人,完全符合免費乘船的條件。
而且,一個小孩兒帶了兩個女眷,在賬目上算是淨賺的:買地的免費船隻,現在是這樣計算‘盈虧’的,女子、女童,都是盈餘1,如果一女一男童,那就是1.5的淨賺,如果一女一成年男子,那就是不賺不虧。這個規矩,是幾年前買地著力吸納婦女時定下的,一艘船的底線就是不虧,如果有賺的那自然更好。
雖然現在,買地早沒有那樣缺女娘了,但是政策調整總有滯後性,是以目前還是這麼個習俗。劉一年紀不大,還算是男童,比起相當少見的單獨一女,他們家的情況在賬麵上是最理想的,再加上劉一本人機靈,又體現出對買地的高度認同——還不是一味瞎捧的那種,可以感覺到,他對於買地的規矩是有了解並且能適應的,也有掃盲班畢業的文化水平,也為使館辦了兩個月的事,這樣的情況,為他安排幾張船票,似乎也再正當不過了。
劉一最近東奔西跑,便是為了獲得這兩張船票,一再去使館接受考核、談話——雖然使館手裡是有船票的名額,但要動用這幾個名額,程序也是很嚴謹的,這是為了避免吏目們公器私用,說實話,若不是衛妮兒鼎力相助,他想要走得這麼舒服可能性真不大。
他對於衛妮兒,更加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但這感激中也夾雜著不解:從京城去買地,衛家一家五口要準備至少五十兩的路費,現在買地願意為衛妮兒付這筆錢,可見的確是很看重衛妮兒的,衛妮兒在買地的前程也不會差,她為何要執意留在北方,走敏朝的官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