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大家也都明白過來了,吳老八也笑著說,“其實,今日這些船客,也沒有餘錢多投的,現在的農業合作社,多數都是本地的商幫牽頭,有一兩個能人居中聯係——他們要有人脈也有手腕,才能滿足衙門對於南洋農業開發設下的種種限製——倒不是故意卡脖子,而是怕幾個人熱血上頭就衝進南洋叢林,這樣容易出事。
是以,挑頭的隊長,先要有人望,能拉得起一支好身手的隊伍,能保證自己人在南洋的安全。還要有人脈,能找得到有真本事的田師傅,最好還要有語言天賦,教土人種田,如果會說他們的話,那就事半功倍了。還要再找到有語言天賦,能教書的先生——每年衙門都會來人檢查的,農業合作社招聘的土人,要給他們開工資,給他們吃飽飯,不能過分虐待,而且要在五年內讓他們通過掃盲班,建立起對華夏的認同……不是說自己考過了掃盲班就能教人,能辦到這些的老師可不多呢!你請人家離開買地下南洋,不多給薪酬,他們為什麼要來呢?”
如此一一說來,簡直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賺錢的事情還沒影子,本錢已經是如水般投進去了,黃景秀聽得如癡如醉不說,便連小曹也不禁點頭稱是,感到自己的視野又打開了一些,“這麼說的話,醫生最好也要請一個,不然,本地的人更不願意過去了。”
“是了,倘若沒有醫生,條件又艱苦,那就一定要有一個掙大錢的前景,在前頭吊著大家,所以這些商人對於作物的選擇是非常慎重的,甚至會反複搖擺。因為一旦損失,那是真的慘重。也因為投資大,一股占去的銀錢很多,今日我們遇到的旅伴,大概是隻夠投一股的,他們問種什麼好,其實是在問,他們該投資哪個合作社好。”
“當然了,如曹小兄弟所說,投進去錢還要保證能結算分紅啊,所以他們投錢之後,也會自然地加入進去,承擔一個職務,這也就是農業合作社的意思了。裡頭的管事多數都是帶了股進來的,自己就是股東,乾活自然賣力。”
這種新興的海外開拓商業模式,在買地也是很新的東西,而且距離百姓生活相當遠,就像是小曹,這種東西,和他完全沒有關係,反倒是吏目們,將來或許會被調去南洋,為官者要和百業打交道,因此都聽得很認真。黃景秀微微紅了臉,又低聲問小曹道,“若是你,你選哪一種作物呢?”
小曹在船上,其實沒說準話,他的答案是,“求穩,就種甘蔗,對自己管理水平有信心,願意承擔風險,種橡膠。能力有一點又怕虧,種油棕不會錯。”仔細琢磨下來,其中的道理也的確如此,大家可以自行衡量自身的財力、性格、人脈再決定。此時黃景秀這樣問他,似乎是在刺探他的性格,小曹卻根本沒有想到這些,而是毫不考慮地說,“我選橡膠!”
隨即嘿嘿一笑,摸了摸後腦勺,“雖然橡膠也存在需求不旺的風險,但我就是做這行的啊——我這是在給我自己的能力下本!人活著得有這股勁兒!”
他這話說得好,正符合買地尚武、好豪傑的風氣,不少人都是跟著叫好,吳老八也叫了一聲好,笑著拿茶碗來敬他,小曹在他麵前,當然全無在老劉麵前的傲氣了。作為一個旅行過的人,他不能不敬佩私鹽隊隊長的能耐,“吳團長,說起來我們也還算是有些瓜葛——之前到許縣來公乾,還結識了你太太周主任……”
“原來是自己人啊!”
考察團眾人都不知道吳老八老家就在本地,完全是為了照應團裡,這才沒有回家吃晚飯,當下都是連忙埋怨吳老八見外,金娥忙和黃景秀低語幾句,溜出去買表禮了,一時間眾人更加熱絡——小曲也是從許縣紡織廠調去的,隻是不知道周主任的丈夫是吳團長罷了。
小曹之所以知道這點,還是因為他也是外地人,那時候剛從雞籠島出來,談到旅途上的事情,周主任說起的緣故。這麼盤下來,大家全都是自己人,於是飯後眾人堅持要去吳家拜訪,並且各備了薄禮——其實吳老八下午已經抽空回家看過了,本來打算去完雲縣再回家好好休息的,被小曹這麼一說,也就隻能從命,打算帶眾人去自家坐坐,他自己順便住上一夜,第二日早點起身來驛站便是了。
這個人情,小曹是賣得大家都開心,一時間不免受到各方的嘉許,正是洋洋得意的時候,見隻有黃景秀躊躇,心道,“咦?她怎麼不去買禮物?是了,這姑娘是敘州吏目,該不會還沒來得及換錢吧,一點零鈔,在衢縣買橙子吃光啦?”
因為黃景秀和金娥形容親密,從表現和口音來看又實在是外地人,小曹自然以為她是敘州來的吏目,畢竟是千裡之外,敘州的女吏目,和買地女吏目不同,這是很可以理解的。他身上倒是有多的鈔票,可以借給黃景秀一些,恰好黃景秀目光也是瞟了過來,小曹對她友善地一笑,當下便要踱過去詢問她是否身上沒帶鈔票,又忘記請托謝金娥為她買一份,或者是自己不敢單獨出去買東西——
總之,他是要過去問問她的,但,就在這時,小曲眼疾手快,一把從背後揪住了小曹的衣服,用力之大,幾乎把小曹的衣服揪得變形了,用不容違逆的語氣低聲喝道,“閉嘴!不許說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站在這裡!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