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樣的憎恨,廣南的客戶、關隴的老陝、山陽的好漢,他們雖然都信奉白蓮教,但一見麵少不得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怎麼可能如此精誠地聯手?彆的不說,客戶人家一向是最排外的——沒有客戶自己人牽頭,範郎中一群人,怎麼可能從廣南到閩西來冒險呢?
“抓住了客戶的線,就不要輕易放手了。”謝雙瑤沉吟下來,也覺得突破口就在範郎中身上。“他說他的上線在泉州落腳,那就重點盤查有商船在泉州、登萊都有停靠的大商人,如果還有廣南背景,是廣南的地頭蛇更佳。這件事最後要收尾在閩南作亂搶掠,可想而知攫取的利益也以廣南那邊為主,山陽地方的白蓮教純屬義助出氣罷了。若說要動搖我們這裡的關陝、山陽移民……”
她的語調有些遲疑了,王無名忙道,“這不太可能,關陝的流民為數不多,而且大多從事商貿——我也和關陝同鄉促進會的頭麵人物黃來兒談過了,他們主要都是跑馬幫的行商,隻有希望買地更加興盛的份兒,至於新婚姻法,這個和他們沒有半點乾係——”
黃來兒這個名字,激發了幾聲嗆咳,王無名語氣頓了片刻,見謝雙瑤示意,才繼續分析,“至於山陽的移民,這個我們也從統計局拉了數據,近年來的山陽移民多是種田為主,也有些人在城裡做工,但女性居多——山陽人是愛種田種菜的。總的說來,這政策對他們的影響都不如對客戶人家的影響大。所以,大量移民被鼓動作亂的可能不高,而且,山陽人考吏目的熱情高,他們為了考吏目,對於魔教自然是不屑一顧的,若是發現了還很可能主動舉報呢。”
“有道理,說服我了。山陽人要做吏目這是自古以來的事情。”
謝雙瑤也不禁會心一笑,暫時放下了這份擔憂,“行,我估計運動大會之前,這件事不會有進展了,目前就是兩點,第一,處理仇粟粟案,第二,防範廣府客戶人異動。”
王無名神情一動:他還以為仇粟粟案會等運動大會後再從容處理,現在還能再釣釣魚……不過,真老母教的一幫人也不是傻子,盧發財、範郎中接連折戟,他們還頭鐵地按原計劃行事的可能性並不大。而六姐似乎對客戶土樓的現狀業已十分不滿——比起真老母教作亂,她更介意的,是土樓內部對買地新風的反感,以及被納入買地數年後,仍沒有主動分家的頑抗……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情報局的定位便是要為六姐做好鷹犬爪牙。王無名不會去評判謝雙瑤到底該不該這麼安排,隻是立刻說到,“這兩件事其實也是一件事,要大辦仇粟粟案,就要防範那些慣於土樓形製的客戶人家起來鬨事——也要防著廣府的客戶人,在背後首腦的鼓動下騷擾邊境,聲援我們買地的客戶人。如此,恐怕要調兵防守我們和廣府的邊境——”
但,現在還是運動大會期間,雲縣是需要軍力的,再加上買活軍經略南洋也需要大量人手,軍隊還挪得出人來防護邊境嗎?或許是不是等運動大會結束後再動手,會更好一些呢?
王無名的憂慮並沒有言明,因為他感到,六姐的態度似乎是很堅定的。果然,下一刻,謝雙瑤立刻否定了他的說法。
“區區三線而已,經過五年的養精蓄銳,要是還都無法處置得當,那就隻能說明我們過去五年的工作實在很失敗。”
她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方,若有所思地輕輕撫摸著閩西、廣北交界之處,“小吳,去把軍部班子叫來,讓胡三紅列席——王無名你也回去準備一下,我們開個特彆會議,能行的話,這件事今天就可以布置下去。”
“仇粟粟這個案子,不但要大辦,而且要嚴辦,要做好殺一批人,重役一批人的準備——如果廣北的客戶真的出兵想要騷擾邊境,態度要嚴苛一點,不妨采取減員政策,來一批殺絕一批,不叫一個客戶男丁回去他們的土樓——”
陽光投進窗內,把地圖照射得熠熠生輝,但謝雙瑤的麵孔卻藏在了光輝背後的陰影裡,這仿佛給她出口的話語,附加了一層神秘的力量,也使得她的表情更加的不可觀測了,這個人人稱頌慈悲心腸、再世觀音的女主,用一種很隨意的態度,宣判了數千人,甚至上萬人的死刑。
“土樓這樣的東西,沒有必要再存在下去了,本來就是客戶,應該習慣頻繁的遷徙——客戶人家既然遲遲不願適應新的生活……”
謝雙瑤回到了陽光底下,表情和悅——好事做得多了,幾乎已經沒有太多人記得,這個女軍主,要起人命來也是絲毫都不手軟的。
她微笑著不容置疑地說,“那就隻能讓衙門用更沉重的方式,來把他們雕塑到模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