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鐵姑娘譚雅(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220 字 6個月前

“采訪我?”

謝譚雅有些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買活周報》想要采訪我?”

“是《萬國報紙》,開設在壕鏡的報紙——你聽說過嗎?”她現在暫時隸屬的籃球隊隊長說,“不過, 明天就是決賽了,所以我說,不管怎麼樣還是等到明天決賽以後再說吧,如果我們拿到了冠軍, 那不是更好嗎?就算沒拿到冠軍, 他們應該也還是會來的——那是一份給洋番看的報紙,你既然是個洋番, 還是個女娘,按照我們買地的道理, 就算輸了他們肯定也還是會來。”

隊長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在買地的洋番中,女洋番本來就少, 黑人女洋番就更少了。買地這裡的黑洋番,以壕鏡奴兵為主,既然是奴兵, 那肯定是以男性巨多。女□□隸很少見——譚雅聽她的老鄉說,她們大多是被賣去美洲了, 主要是作為給男人配種的用處過去的,男黑奴能乾很多農活,報酬也很少,在美洲大受農場主的歡迎, 女黑奴的勞力肯定是不如男性的,農場主也不需要她們做細活,偶爾買一些女奴, 主要就是為了配種。

當然,如果女黑奴長得俊俏,他們也不吝嗇於享用她們,還會把她們高價賣掉——即便生下了黑白混血的孩子,那也還是奴隸。而且,就算被男主人睡了,就算懷著孕,女黑奴也還是得繼續乾地裡的雜活。哪怕是在美洲,這時候人們都還沒有適應讓黑人來做屋裡的活計——普遍認為,黑人是肮臟粗野的,像是女仆這樣有些門檻,需要品行的工作,在歐洲和美洲都還是留給白皮膚的窮人女孩來做。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被賣到壕鏡的女黑人,就非常少了,譚雅之所以來到壕鏡,還是因為她的主人當時很迷戀她的身體,也認為譚雅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她十三歲就發育得很成熟了,並且用自己原始的魅力迷住了這個在非洲闖蕩的商人,因此免於淪落到甲板下的黑奴艙中,被人隔著鐵欄倒豬食的命運。

譚雅被主人用一枚銀幣買了下來,並且跟隨他一起到壕鏡來找了一份工作——不管彆人怎麼說,譚雅還是挺感激主人的,雖然他因為對於譚雅的寵愛,被人嘲笑為‘娶不上老婆的老酒鬼’——隻有實在娶不上老婆的失敗者,才會和女黑人混在一處那。但不管如何,他還是教會譚雅如何在壕鏡生活,讓她學會說弗朗基話,也學會了一點漢話,而且譚雅跟著他的時候至少能夠吃飽,時不時還能吃上葷菜,雖然他偶爾也會因為介意彆人的議論,在酒後鞭打譚雅,但是,他醒酒的時候脾氣總還算是不錯的。

六姐保佑他!希望他在壕鏡能夠長眠——譚雅的主人在壕鏡被買活軍占據後不久,就因為頂撞監工,挨了一頓鞭子,隨後很快因為傷口化膿而高燒死去了。譚雅知道他的脾氣為什麼這麼不好,他太愛喝酒了,隻要三天喝不上酒,就非得給他搞點喝的不可,不然,她可要遭殃啦。而且白人不像是黑人,他們的皮膚薄,受傷後總是好得很慢,對譚雅來說不算太過火的鞭子,就足以把主人打死了。

她聽說主人的死訊時,確實是很傷心的,因為對於當時還在戰俘營的譚雅來說,這意味著她在壕鏡最後一個熟悉的人也死了,而她在戰俘營裡一個朋友都沒有——戰俘營其他戰俘全都是白人,而且按原本的社會地位分了住處,雖然沒有人敢於欺負她,搶她的食物,但,也不會有人和她說話,大家都對她視若無睹,譚雅隻能一個人睡在最外圍,每天一個人做活,一個人吃飯,她很盼著上課,因為在課堂上她至少還能和同膚色的男人們,用故鄉的語言說幾句話。

但是,那也就是全部了:譚雅不記得自己的故鄉在哪裡了,她無法從地圖上把自己的故鄉指出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交易的港口叫什麼名字。她一直生活在一個小部落裡,那是個很少用得到語言的地方,在她剛滿十三歲準備嫁人的時候,部落陷入了戰爭,他們被敵人抓了起來,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買走,一直到那時候,譚雅都是個沒有根的人,她所接觸到的一切東西都是陌生的。每當夜晚,她透過葡萄藤仰望著滿天的星星時,她想到的都隻有主人偶爾告訴她的白人星座,這些星座或許也有屬於黑人的名字,但是,她把它們全忘光了,那些記憶似乎已經丟失在了被俘虜後,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之中了。

不過,現在的日子比以前要好過一些了,吃得比從前更好——譚雅對於米飯,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就像是對於麵包一樣,那不是她從小吃的食物,在她的記憶中,母親做的是香蕉飯,味道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大概說不上好吃,至少,調料沒有白人和黑頭發的人吃得這麼豐富。

黑頭發的人——譚雅喜歡這麼稱呼這些華夏人,因為黑人的頭發也是黑的,這麼說好像讓她和他們也有了一絲聯係。他們待人和白人是不同的,譚雅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他們待人……就像是他們自己說的一樣,是‘平等’的。就算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他們——那也至少是把黑人和白人一樣異樣的看待,譚雅能夠理解這樣的眼神,人們肯定會驚愕地看著外表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人,她自己也會。

——但是,在這樣的驚愕後,浮現的並不是鄙夷、輕視,而是好奇和友善——她在路邊被華人的孩子指著大叫過,也會突然地得到一些額外的贈禮,有些孩子指著她叫完了,看到她沒有動也沒有跑,反而對他們微笑,便會壯著膽子走上前來,送她一朵小花。

對譚雅來說,更重要的地方還在其次,孩子的善意是天然的,他們不懂得種族的區彆,她也接受過白人孩子的示好,重要的地方在於家長的反應——華人的家長不像是白人的家長,生氣地訓斥著自己的孩子,不允許他們和下等的黑奴玩耍,華人的家長時常困窘地跑上前來,“乾嘛指著人家叫啊!這樣不禮貌!”

但他們當然不會追回送出來的小禮物了,反而會從桌邊的盤子裡取過一片點心來請她吃作為賠罪,好奇地問著她的來曆,“你會說官話嗎?唉喲!官話說得很好!”

“你從哪裡來?”

“你是怎麼到雞籠島來的?——我們也是外來的!”

“你成親了嗎?多大?”

“吃了嗎?”

在這一連串好奇的問題裡,‘吃了嗎’是最棘手的,因為它隨時可能觸發一起用餐的邀請——華人實在是很喜歡請人吃飯的。而不管吃不吃這頓飯,隻要這麼聊過一次天,下次再經過這個區域,彼此遇到的話,就像是熟人一樣招呼寒暄起來了。

“是非洲來的大姑娘!”

譚雅不止一次聽到認識的大媽這麼驕傲地向彆人介紹,好像認識她很光榮似的。“壕鏡過來的——還會做弗朗基人的海鮮砂鍋呢!”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