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毒計(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499 字 5個月前

“阿財, 走了!都在大門那裡等著了!”

“來了來了!”

門口已傳來了叔伯兄弟們的叫聲,範阿財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匆忙拿起妻子已經打好的包袱, 湊在妻子身邊,親了親幼子的臉頰,道了聲‘等我回來’,便拔腳出屋, 走到屋門口,偶一回頭, 見昏暗床榻上, 妻子還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心下也是一軟, 又溫聲說了句, “放心吧,沒事的!”

這才把包袱甩在肩頭,拿起外間的一根齊眉長棍,走出了自己的屋舍,“人都到齊了?那我們走吧!”

“舍不得老婆孩子是吧?要不要吃口奶再走?”

“吊毛吃奶, 吃你老婆的去!”

“哈哈哈……”

“阿發你這臭嘴!”

都是圍龍屋裡自小長大的兄弟, 開起玩笑來葷素不忌,沒有輩分、禮儀的阻隔,這是一幫人關係鐵的表現——實際上客戶人家很注意禮儀,不像是嶺南、閩南土著那樣,一般市井百姓,言不過三句,必稱‘雞麥’、‘閪婆’,一般客戶的圍龍屋裡, 是聽不到如此不雅的詞語的,最多是私下遊樂時講上幾句,也不敢真的往下三路去,即便是這樣口味輕的打趣,若是要較真起來,也算是觸犯族規,少不得要被長輩訓誡,嚴重一點跨越輩分的,還有可能被請家法教訓。

森嚴的家法族規,圍繞著範阿財、阿發等兄弟們的一生,雖然也限製了他們的行為,讓他們時常感到被約束的苦楚,但同時也讓他們有了很強的優越感,尤其是相對那些粗野的土著來說,他們的生活相對已算是很不錯了——土著是很難出現在敬州附近的,大多都被驅趕到了深山裡,隻能種崎嶇地方的薄田,鹽也吃不上,更不說織布了,生活簡陋無比,和這些能生活在敬州附近的客戶人家,從禮儀到生活質量,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

就說阿財、阿發他們吧,自小長在圍龍屋中,不管怎麼樣,飯是有一口吃的,大多數時候還都能吃飽,雖然少見葷腥,但光是能吃飽,這就已經勝過多少人了,他們還能住下敬州附近的村寨裡,進城比較方便——這就說明他們是敬州附近的望族了,否則,圍龍屋可保不住州城附近這大片的良田那。

甚至於,範家的勢力還擴張到了隔壁的山坳裡去:他們族裡出了個舉人,而且就在敬州任職,雖然官不大,但也足以蔭庇地方,再加上族人擅長經營,上下戮力齊心,不到二十年的功夫,舉人的家資就比從前要擴張了十餘倍,而族中也托賴他的庇護,減免了許多錢糧,便是徭役也比之前要輕了多少。範家人在敬州,雖然不說是橫著走,但也沒有多少人敢來輕易欺負了。

有了錢,是光做生意嗎?也不是,自然是要開辟田地了,範家的圍龍屋占去的,本就是敬州附近最大的一個山坳,從他們的圍龍屋出發再走個五裡路,原還有一個小的山坳,大概也有個幾頃田地,也有一戶張姓的客戶人家住在裡頭,兩戶人家,時不時總是要發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糾紛,等到範家這裡發達起來了,張家便自覺存身不住,範舉人一流露要買田的意思,又‘略微施展手段’,張家便賣了田地給他們,自己搬遷走了,不知何處去,於是範舉人便在族田的外圍,多了一處自己的小田莊。

如此一來,他們自然是需要佃戶的,佃戶主要的來源,便是範家圍龍屋外支的族人,以及張家選擇留在當地的族人,阿發、阿財等人,雖然還在這片山坳裡種族田,但時不時的也會過去幫忙乾活,範舉人對自己人很大方,對張姓的莊戶也不小氣,十幾年下來,這兩片山坳都以範舉人馬首是瞻——此時距離他科舉發跡已經三十年了,他兒子也僥幸考中了舉人,連續兩代舉人,範家在敬州府可以算得上是有數的大戶了!範家族人,豈能不跟著麵上有光?

阿發、阿財這一代族人,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起來的,他們天然的便有一股自信,而且對範舉人這一家族親,有著極強的崇拜感——這也是人之常情,範家如此興旺發達,族人不管做什麼都便利,完全是因為範舉人的科舉之路有成,就說範家人天然都比敬州府裡其他百姓要健壯,生了病至少也能看個一兩次醫生,這都是範舉人的恩德,倘若族人們不感激,那和畜牲又有什麼區彆呢?

這樣的日子,本來在他們心裡,應該是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阿發、阿財們,很少聽說山外的事情,潮州就已經是了不得的遠方了,汕州、羊城、福建道、京城……這些地名,和他們好像是永遠不會發生任何聯係的,改朝換代這樣的事情,似乎和敬州這個桃花源也不會有絲毫的關係,隻是遠方的風雲波動而已。

敬州的一切,在他們心裡就該這樣平穩順滑地繼續往前走去,或許有一天會換皇帝,但是,隻要有範舉人兩代老爺在,那麼他們這些小民,隻需要聽話就好了吧,日子,應當還會和從前一樣永遠不變吧?

這大概是所有農戶心中最大的願望了,四方安穩、風調雨順,一切都不要有變化,順著往前走去。可是,生活中總難免有意外,最近這段時間,敬州城動蕩不安,消息也接連不斷的傳到了圍龍屋裡,當然,非常的混亂,有時也不免誇張:說是亂軍來了,要強製大家分家遷徙,而且亂軍魔威赫赫,魔軍每天都要吃孩童心肝,若是不喂養,就去啃地基,一啃就把山裡土圍屋的地基給啃了半邊,所有的屋舍全都倒塌了——

這些紛亂的消息,叫人難以置信,但不論如何,有一支亂軍出現在敬州府的邊緣,並且威脅到了他們平靜的生活,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還偏偏就是搶收夏糧,種秋稻的時候,阿發、阿財等人,對於亂軍自然是切齒痛恨,哪怕範舉人沒有出麵,他們也有充足的動力去擊潰亂軍,守衛自己的家園。隻不過是不知道怎麼做罷了——田舍漢沒有見識,隻有保衛家園,寧死也要捍衛好日子的決心:他們是很知足的,這樣的生活,比起土著和小族人丁,不知要好了多少,祖先們不也是靠著敢打敢拚的狠勁,才在敬州立足的嗎?這都是寫在血脈裡的,後人們也要奮勇鏖戰,把這樣好的地方給守住啊!

自從消息傳來,族老們便經常出門了,或者是進城和範舉人商議,或者是去隔壁的山坳田莊裡點算人數,在隔壁新莊裡做事的族人,回來探親時也會說起那處的變化:範舉人已經開始組織莊丁們操練了,很快,老圍龍屋這裡也開始抽丁操練,阿發、阿財等人年輕力壯,都被編了進去,族長開了庫房,去操練的族人一次可以給一斤米,這算是很慷慨的獎賞了,族庫就是在這時候用的!

範家的確是本地的望族,光是老圍龍屋這裡,就是三百多人的隊伍,打一場小規模的守莊戰爭都夠用了,普通族人組成的隊伍紮實聽令,他們都有在族老的分派下合作耕田的經曆,服從性很強,還有範舉人聘來的十餘名武師,他們是可以開工射箭的——族庫裡居然收藏有一些弓箭,還有平時族人自己做的野弓,總之,遠程有弓箭,近戰有鋤頭、鏟子,不說攻打敬州府吧(那大概是打不過守城精兵的),要打贏五六百人來犯的場麵,問題不大。

又有隔壁新莊的六百多莊戶——新莊的莊丁以壯少為主,而且範舉人家裡有錢,手筆大,可以不在乎收成,哪怕耽誤了秋季稻的種植,也可以全都抽調出來組軍,如此,光是範舉人便能拉出千人的隊伍,在阿發、阿財等人看來,千人的隊伍,都可以做個土皇上了,他們不相信亂軍能拿出比這個更多幾倍的人數來——而且,在操練時,大家彼此議論著說起,敬州這裡還有其餘的大戶,也都是精誠一致,家家戶戶,或是近千人,或是千多人,總在千人上下,都是敢於效死的勇士,誓要和買活軍周旋到底!

“本來聽說是不想打的,聽說賊子的確是厲害,馬守備還耐心款待了賊子的使者,想著能周全就周全……”

雖然阿發、阿財等人的消息極其不靈通,哪怕是州府的事情一般都不清楚,但一個隊裡總有善於打探的人,這種人說起故事來也往往是活靈活現的,他們也因此逐漸地知道了知府姓婁,是文官,守備姓馬,是武官,“但是賊子咬死了一定要分家遷徙,田地都不能要了,這還怎麼談?馬守備說那就隻能和他們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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