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毒計(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499 字 5個月前

“這麼說,要分家是真的了?!”

“吃小孩心肝也是真的?!”

這些農戶,完全難以想象世上竟會有如此邪惡的勢力,不但要吃小孩的心肝,而且還真的強行要合族分家,遷徙到外地去——範家在本地安居樂業,不偷不搶的,招你惹你了?甚至還不是一族,而是一城裡所有住圍屋的人,都要遷徙!這還有一個理字在嗎?

提出這個要求的買活軍,一下就成為他們最憎恨的敵軍了,無數生吃人肉、銀亂婦女之類的罪名,也都隨之被附加了上來,但其實,這些駭人聽聞的犯罪故事,倘若沒有‘分家遷徙’這一點打底子,反而不能激起他們的憤怒,隻能激起他們的恐懼,隻是因為買活軍一定要分家,這讓他們本質上就顯得極為邪惡了,農戶們才會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給他們附加著話本裡妖魔們的罪名。

“那還有假的?親眼見著的,一個滴滴小的孩子,不過是兩三歲大,拿在手裡就撕成兩半,分著生吃了!”

這樣的故事,在莊子裡是很受歡迎的,也越發激起了壯丁們對買活軍的痛恨,他們已然認為壯丁們抵抗買活軍的行為,是弘揚正義的善舉,並且因此有了一絲為天地良心而戰的使命感。他們是願意為了天地正氣獻出生命的,隻是著急於不知該怎麼和敵軍作戰,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還留戀小家溫暖的阿財,自然受到了兄弟們的鄙薄,大家用玩笑話來表達著真實的態度,而阿財很快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不得不大大咧咧地表現出‘大丈夫建功立業第一,妻子不過小事而已’的慷慨,這才讓這個小隊重新接納了他,於是和諧的眾人便很快彙集到了門口的隊列中去,聽了族老的一番訓話,又發下了一些乾糧作為補給,便一起往山外走去了。

“這是要去哪?”

走了大概一炷香時辰,新莊的隊伍也彙集進來,隊伍一下就顯得很壯觀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族老沒有說),並且因為逐漸離開了熟悉的地盤而有些不安,不免交頭接耳,輕聲地議論了起來。

“去閱兵!”

消息靈通的人總是何處都有的,很快就有人探頭過來低聲說,“守備和使者談崩了,使者既不肯不分家,也不肯讓他繼續領軍,守備說那還投降個毬?不如拚到底!但城裡守卒不夠,現在要把各家的兒郎都集中在一起,閱兵以後選出兩千人來,進城去守城,剩下的人回各莊上去守著,守城的人可以吃皇糧,立功了還能保舉出身,說守備從知府那裡要了好幾百份空白的保舉文書來,有功的立刻保舉,以後就是有散官的人了,可以不應徭役不交稅賦——回鄉去的,什麼也沒有,皇糧也沒得吃!”

其實,沒得吃皇糧不算什麼,因為族裡不會讓他們餓著肚子守莊子,而且農戶們還是想要守衛自己的家園——再說守莊子不耽誤乾農活啊!他們對敬州府是很陌生的,並不願意浪擲鮮血,要不是有‘保舉出身’這塊大餅在前頭,十個人裡十個都想回莊子裡去,但‘出身’這兩個字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範舉人說來不也是因為有了出身,才突然發達起來的?沒考上舉人以前,他家不也就是普通的族人農戶麼!

阿發、阿財這個小隊也立刻興奮地議論了起來,隻有阿財一聽這話,就想要回家去,其餘人都還是想被選去城裡拚一拚的,他們且還悄聲議論著馬守備的心理,一致認定:分家隻是讓範家這樣的大族抵抗到底的理由,馬守備肯定是因為使者不讓他繼續領兵,不給他封官才決定堅守到底的。甚至還有人因此嘲笑使者的愚蠢——連騙都不騙一下的嗎?果然,所有的敵軍都是又凶殘又愚蠢,很多輕巧的道理他們好像完全都不明白。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打了,愚蠢的敵人總比精明的敵人要好,隊伍的士氣雖然隨著他們遠離家鄉而越發衰弱,但還能保持基本的平穩和樂觀,大家拖拖拉拉地走了大概三四個時辰,在路邊稍微歇息了一下,天色將暮時,便走到了敬州城外的一片山坳裡:這裡距離敬州府就隻有五裡路,基本算是敬州的後山了,山坳裡因有一條大溪,水季有泛濫的可能,一泛濫起來,山坳所有田地都會被淹沒,所以是沒有田莊的,隻是偶有一些附近的農戶會過來撒點種子,今年這裡地還硬,上頭的野稻子現在都被人拔去了,山坳裡處處可以見到篝火的青煙,其餘莊丁們都已經到了。

今晚他們就在這裡過夜了,第二日早上,馬守備和莊主們、族長們會從城裡過來閱兵,同時揀選人手,選中的走五裡路去城裡也方便些。大家對這安排並沒什麼異議,到劃定給他們的地方,一歇腳大家就急著去上廁所,很快山坳裡便處處都是便溺的臭氣——這些農戶哪裡知道要安排廁所?

當然了,水也是沒有的,很奇怪今年雨水並不少,但這條小溪卻幾乎是斷流的了,範阿財轉悠著去找水時,便聽著大家議論,會不會是春天時附近山崩,影響了小溪的水流,如果以後溪水不從這裡過了,山坳裡或許陸續可以開發些旱地——主要看能不能打出井來。

這裡距離範家田莊,已是很遠了,因此阿財聽得心不在焉,隻是記掛著家小,此時天色已晚,原本搬在山穀裡的大缸中,飲水已經見底了,阿財想要出穀去取,到了穀口卻被攔下了,城裡精兵把守著,把穀口用柵欄攔了起來,還嗬斥阿財道,“亂跑什麼?難道是要做逃兵?”

看來,這荊棘紮的拒馬,是為了阻擋逃兵啊……阿財心裡有些被辱的氣憤,但也不敢和軍爺頂嘴,隻好鬱鬱地退了回去,卻又覺得口舌發乾:他們其餘人出發時就灌滿了水囊的,這會兒還不想喝水,但阿財素來是頭水牛,這會兒已經覺得焦渴了,又因為隱約受到兄弟們的排擠,也不想去討水喝,便索性在山坳裡轉悠了起來,眼珠子一轉,尋思著要去小溪上遊看看——就不信小溪已完全改道了,多少總有些殘流可以解渴吧?

他們這樣靠山長大的農戶,爬陡坡是在行的,眼下暮色已深,山穀裡亂糟糟的,到處都是莊丁說話走動,也無人留意阿財,他三兩下便爬到了山坡密林後方,循著水道的痕跡往上走去,不多時就聽到水聲潺潺,當下立刻跟著聲音而去,在密林中攀緣躲避,很快便繞到林子後方,卻是乍然見到水光粼粼:原來這小溪根本沒有改道,隻是山崩時大概這裡也崩落了石塊,巧合下竟然形成了一個堰塞潭。

阿財見有如此多水,一時根本沒有多想,隻是大喜,正要上前取水時,卻忽見火光點點,似乎有人從遠處執著火把走來,他畢竟是個農戶,膽子也小,當下立刻就縮到了樹後頭,想道,“我可不能讓人逮著了亂跑。”

到了此刻,他還是沒有悟到這幫人要做什麼,甚至都不敢往外看,隻是等候了許久,聽到那裡悉悉索索,不知在做什麼事,後又聽到有人用官話交談——偏偏阿財卻聽不懂官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如此細碎折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隻見得遠方火光乍亮,好像閃電一樣,一閃而過,接著便是悶雷一樣‘轟’的一聲,嘩啦啦的水聲隨之響起,緊接著越來越大——直到這一刻,阿財才逐漸明白過來,大張著嘴說不出話,心頭一遍遍地喊道。“中計了!中計了!”

“一山穀的人,大幾千人——阿發、阿忠他們,全都要被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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