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慘案之後(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336 字 5個月前

“做什麼, 做什麼!這是要把人全逼死了,全上吊了才甘心?我呸!我們範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宅裡,叫你們沒法安生!”

“天老爺啊!五通神你開開眼啊!我們這是沒活路了!怎麼不降雷把惡人劈死啊!”

“還敢稱神道佛的?就是因為你們這幫愚夫愚婦信仰魔教,才給敬州招來如此的大禍!現在是縣裡的人還不知道, 不然, 怕你們全族都要被活活打死!”

“就是!你們範家欠我們吳家的血債怎麼來還?我們可沒信魔教!人沒了, 不賠錢此事能過去?要不是因為你們範家, 怎會惹來天罰?!”

“你們本就是多行不義!這都是範家的報應!死就死在老宅裡好了!怕什麼!我們張家老莊的圍屋裡難道沒有被你們逼死的族人嗎?”

“那……那是舉人老爺的莊子, 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才是一大早, 範家莊子上就是熱鬨非凡,阿財媳婦側耳聆聽著外頭的爭吵聲, 忍不住也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掏出手帕來按了按眼角——這幾日,範家人的眼睛幾乎就沒有乾過,家家戶戶幾乎都有兒郎死在了那場大變之中, 甚至還有人所有兒子都葬送在裡頭的, 不說彆的,光是這樣的噩耗, 就讓人難以承受了,更何況後續消息不斷,一個更比一個壞,一個更比一個對範家不利呢?

先且不說, 最讓家人無法接受的一點,是葬禮問題,府衙已經發話了,在大溪坳裡的屍首不許隨意認領翻檢,全都是剝光了, 衣物焚燒,財物用來聘請民夫,就在大溪坳掘大坑埋葬——這就意味著大溪坳的死者,對於家人來說,是死不見屍的,隻能立衣冠塚。這讓家人們如何能夠接受?

當下就有人要鬨起來,但官府卻是少見的疾言厲色,以疫病威脅,城中其餘大戶人家,也是連成一片,包括百姓們都是眾口一詞,要讓這些人儘快安葬,甚至還有人建言,若是五姓有人鬨事,就要把死者全都澆了火油焚燒掉的。

比起草草安葬在坑裡,死了還要被燒毀,這自然是更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了,再加上大溪坳慘劇後,五姓勢力大損,已經無法和城中民意抗衡,隻能黯然接受了這個處置,包括屍首剝光了安葬,也是無可奈何——這完全是為了害怕後續有百姓貪圖屍首上的殘餘錢財,盜掘坑墓,引發疫病,再加上正好府衙也需要一筆錢財來聘請民夫,是以便如此安排了。而疫病這個東西,就是最有力的理由了——嶺南這裡可不比彆處,是實實在在地承受著疫病威脅的,光是一個瘧疾就夠受的了,倘還來屍瘴,那真是活人的性命也要一體斷送去了。

這且還不算完,好不容易,經過幾天的震撼、哭嚎,屋子裡的大家算是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了,可後續又傳來了更不好的消息——範家人還不說要尋根究底,找出到底是誰把閱兵處設在大溪坳呢,城裡就有人指認出,實則買活軍謝六姐這個天魔頭,之所以要出兵敬州,就是因為小範舉人把白蓮教真老母派的道人,帶回敬州老宅供奉,並且在本地傳播真老母信仰,這個真老母,視買活軍如寇仇,甚至一手主導了對買活軍軍主,真仙降世的謝六姐的刺殺!

這件事情,的確不是旁人落井下石,這一點範家莊子裡的族人還是心知肚明的,人證物證俱在也抵賴不得,去年起,的確會有道長到莊子上來義診,族人視為舉人老爺關照宗族之舉,還曾對親戚炫耀,這個道長信奉的也的確是白蓮教,看在義診的麵子上,一尊標注了真老母的神像,也的確進入了範莊附近的小廟裡,婦人們閒來無事做針線時,也會說些真老母的神仙故事——這誰能想到和買活軍有什麼關係呢?!真老母對應的假老母什麼的,且還沒說到呢!在她們來說,信奉一尊新神仙而已,嶺南這裡不論是土著還是客戶都非常迷信,信奉的神靈多如牛毛,誰知道就是這一尊神像,惹來了這樣的潑天大禍?

其實舉人老爺他們也知道壞事了,一直想把消息往下壓,所以之前,城裡都沒有說起買活軍入寇的緣由,隻是家丁一死,其勢全喪,畢竟是壓不住了……族人之中,也有人在傳說著城裡的小道消息——雖然壯丁幾乎全死了,隻有一二能逃回來,但範家這裡至少還有年歲大一些的各房當家,還有婦孺、族老們也都在的,依舊能保持和城中範舉人一家的消息傳遞:

說是小範舉人在買活軍使者入城之後,就想把人送走,但送人的管家是個老成人,而且常去潮州辦事,消息靈通,此時已經聽說了真老母教在雲縣犯的事,實際上知道買活軍入敬州的底裡,見買活軍勢大,就怕這老道逃了以後,屎盆子全扣範家頭上,全說不清了,便壯著膽子,一出城門就把這老道給打暈了——實際上就關在新莊的地窖裡,按時送點吃的,不讓他逃走,這些日子以來,使者進進出出,城中風雲變幻,包括範家募集鄉兵去大溪坳閱兵……全都在他頭頂上發生!

等到這幾日,範家已敗,又被揭破了傳播真老母教一事,馬千戶已經帶著如狼似虎的精兵來拿人了,管家便忙把這老道交了出來,一個是洗清自己,一個也是為舊主賣賣好——拿不到人這是罪加一等的事情!於是大案告破,一切事實清楚無誤,現在範家在城裡的闔家老小全都被馬千戶抓起來了,要緊人物如範家舉人父子,那都是日夜有人看守的,就怕他們被人營救,或者畏罪自儘,將來在買活軍處交代得不好,不能讓六姐滿意,全城人都要迎來六姐的天罰!

不錯,這就是敬州上下百姓,對於大溪坳慘案的看法——這說不是天罰,誰信?大溪坳在枯水期,本就是很多廟會、社戲的所在,因為城內空間比較逼仄,有時候附近的村寨開流水席還會去大溪坳裡擺桌呢。要說這選在大溪坳閱兵,本就是太自然的事情了,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誰有能力撮弄來那麼多水,又把巨石給崩碎了,讓大水衝下來?

要說人力能辦到這些事情,就連範家人自己都不信,儘管他們是最該不信的人,因為範家在這個說法中的責任最重——天罰說的前因後果是明確的:真老母教膽敢行刺謝六姐這在世真神,真神豈有不降下天罰的道理?天罰必定是衝著在新莊藏匿的那道人去的,那道人帶衰了範家新莊老莊所有人的運勢,並且隨著範家人到達大溪坳,便引發了天罰,實際上,是範家人帶累了其餘四姓!

這樣的想法,荒唐嗎?或許,但最荒唐的點,卻是連範家人自己都有些深信不疑,這幾日老莊裡乍然間就多了不少謝六姐的牌位,這些家庭白日哀悼自己損失了的親眷,晚上在燒紙之餘,也是忙著上香禱告,請求六姐息怒,寬宥其罪——他們實在是無心的!

頭頂上沉甸甸的天罰壓力,有沒有消散這是不可知的事情,麵前擺著的則是城中其餘百姓的怒火:買活軍入敬州,帶來的擾亂、不安,現在全都有了發泄的出口,一時間,範家在敬州府裡,真有幾分‘千夫所指、無疾而終’的味道了,不但城中的範宅,成為了百姓們扔菜葉、扔穢物的目標(臭雞蛋是沒有的,雞蛋太貴重),便是城外的村寨這裡,也麵臨了極大的壓力,甚至連新莊中本來安分守己的張姓佃戶,也一下鬨騰起來了,翻起了新莊易主的舊賬,並且還要聯絡去外地謀生的張家主支族人,要他們回來,首告範舉人‘設局奪產、陰謀害命’的大罪!

牆倒眾人推,還在牆後的人,雖然勉力支撐,但卻也是內外交煎,疲態儘顯,這些時日,範家人完全無心下地做工——也是沒人手,也是去不得,很多地裡,秧苗都被人□□踩爛了,以示心中的憤怒。如阿財妻子這樣的年輕婦女,白日裡多被召集起來,去門口和仇家唇槍舌戰——強詞奪理也要奪一奪的,否則,這些罪名全壓下來,範家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斷了?

實在不行,撒潑打滾,一哭二鬨三上吊,這些看家的活計都得一一上演,不然能怎麼辦?男丁全死了,這時候最怕仇家要男人出來講道理——講不過,打不過,那不就隻能胡攪蠻纏了?否則,難道真的合族在老宅上吊嗎?

阿財妻子這裡,倘若不是有個幼子,還有一個渾渾噩噩,逃回來以後就嚇得發了高燒的丈夫要照顧,少不得也是要去應戰的。如今因家裡有人,免了她這一遭,她倒也是鬆了口氣——她平時性格溫順,倒也的確不擅長吵架,若是要出去應戰,那就等於是給已經不堪重負的心靈,又再壓了一層,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就這會兒,煩心事也實在是多得讓人無從下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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