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 敏亡自徒皇帝起 餘姚.黃德冰 李秀才……(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174 字 5個月前

“嗚嗚嗚……嗚嗚嗚…… 有生必有死, 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拉著長調的幽怨歌聲,跨越過了院牆的藩籬, 傳到了鄰舍眾人耳中, 惹得鄰居們爭相伸頭探看, 便連隔了一條巷子的黃家都聽得清清楚楚, 麵麵相覷道,“敢是哪家有了喪事, 怎麼沒聽到他們敲鑼報喪?”

“回夫人的話,是李老爺家發喪呢, 辦的是自己的喪儀,這會兒邊哭邊笑,給自己唱挽歌來著——昨日就鬨起來了, 說是立了個牌位,也不知道給誰發喪, 一幫朋友都在痛哭,問他們家的人呢,說是老爺失心瘋了,要給自己送葬,沒多大的事, 請醫生來開幾貼藥就好了。”

黃家使用多年的長隨,恭恭敬敬地垂手回話道,“可小人今早出門買小菜, 卻看到李老爺平時往還的那些書生秀才,個個都服了重孝,往他家去吊唁,瞧那服還比李家自己人更重些——這咱們就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還有這回事?”

雖然黃家也是曾隨黃老爺上京赴任過, 見多識廣的官宦書香人家,但毫無疑問,餘姚縣這幫書生鬨的幺蛾子也實在是出乎他們的見識了:人還活著,要為自己辦喪,家人不服孝,對外還在極力淡化這件事,可相好的書生,卻越禮地服了重孝?

要知道,雖然這數十年來,之江道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官禁廢弛、流民遍地、三教九流、魚龍亂舞,但對儒生來說,喪禮仍然是重禮之一,必須講究,萬萬沒有為朋友服重孝的道理——說難聽點,這要是家裡還有高堂,豈不是和詛咒長輩沒有兩樣了?忌諱至極的事情,哪怕是李老爺那幫狂生朋友,隻怕也不敢輕易地弄混了吧。

彆說長隨不知道是什麼個道理,便連黃家老爺,從前在京中做禦史的,都有些琢磨不透,皺眉道,“荒唐!這李家的日子也不多好過,還如此胡鬨,就不怕縣裡革了他的功名去?便是不革去秀才冠帶,把廩生給免了,一年也少了許多出息,他家日子本就不算寬裕,怎還如此沒有成算來著?”

他一向是個急公好義的性子,說著便要去換衣服,上李家喝退了一幫狂生去,黃夫人忙道,“老爺,李家相與往來的那幫小子,和您本就不是同路人,由得他們去吧!何苦來哉,又結仇呢?您是好意,可也要有好人聽才行啊。”

小院內正是熱鬨時,隻聽得門扉一響,是黃老爺的長子德冰下學回來了,一進門就笑道,“今日街上是有好戲看了,老爺、太太正說李家的事麼?其中的委屈,我儘知道的,李秀才的弟弟今日正說起呢,他哥哥其實是為朝廷發喪來著——來憑吊的友人,那重孝也不是為了李秀才服的,無非是為了把事情鬨得更大些罷了,是為天下,為朝廷,為……”

他虛虛地用手點了點北麵,笑道,“為那位服的。”

這話一出,雖然黃家幾人都是色變,但卻也都不由得點起頭來,認為黃德冰的說法,完全足以解釋所有疑點,而黃老爺長歎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聲‘荒唐’之後,居然也就沒有去李家製止這場鬨劇的意思了,反而有幾分消沉地往後一躺,在逍遙椅上晃悠了幾下,方才有些抱怨似的,含糊嘟囔了一聲,“如此倒也難怪!”

“唉!”

黃夫人自然也知道黃德冰所說的是何事了,‘師皇帝、徒皇帝’的故事,自從前日流傳到餘姚縣,已經惹來了極大的轟動,以李秀才為首的狂生們,反應固然激烈,有借機表演邀名的嫌疑,但並不是說其餘百姓就完全沒有感觸了。便是黃夫人,雖是女流,但江南自古是出才女的地方,女兒家也能讀書識字,她如何會不知道,這‘師徒皇帝’的恥辱,已經遠遠高於‘叔侄皇帝’,從故事中提到的情節來說,甚至和‘兒皇帝’比,也差得不遠,甚至說猶有過之呢?

按儒家的看法和如今人們默認的一種觀念,天地君親師,師徒關係甚至還要高於平輩血親,也能位列祭祀之中,皇帝被買活軍軍主傳令訓斥,女軍主以師長自居,而皇帝也並未反駁,認下了這個名分——甚至,女軍主還用戒尺打了皇帝的手心!

這已經不再是一種互相尊重,如‘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樣泛泛的師長尊稱,而是明確的師徒關係了,一向以大宗自居的敏朝上下,如何能不感到震動,甚至是強烈的恥辱?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前有土木堡大敗,君主被邊藩俘虜,甚至還到邊鎮叫門的事件,如今這徒皇帝事件,簡直就是有敏以來最為恥辱的一幕,即便有土木堡大敗,‘徒皇帝’這新聞,也依然讓無數士人臉上發燒,難以置信,想儘辦法為皇帝推脫——這怎麼能承認呢?如果承認的話,豈不就意味著,意味著……

這樣說,是很叫人奇怪的事情,但事實又的確如此,雖然絕大多數士人,一旦有為官做宰的機會,損公肥私起來也不會有絲毫的手軟,欺上媚下、兩張麵孔這樣的嘴臉,也不會比彆人更好看幾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深心中依舊以大敏為豪,認為大敏依舊天然應該淩駕在萬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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