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4. 知識教儀軌 占城港.老實嫂 找宗教委……(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277 字 6個月前

南洋這裡還有一點好, 便是天色總是很亮的,便是在冬日,日落時分也不會提早太多, 所以阿美祭司這樣的知識教祭司, 得以在天還亮的時候, 從牛車上卸下她隨車背負的一個小黑板——找個吊腳樓的竹架子一擱,大家抬頭就都能看見,再加上隨身攜帶的袋子,從裡頭舀出一杯杯的沙子, 就是沙盤。

黑板、沙盤,這就是知識教的祭司隨身攜帶的法器, 在南洋這裡, 如果看到背著黑板, 腰間掛著沙袋的行人,他們的身份便是極其確定的, 於占城港一帶, 甚至是往外輻射出去很多的地域裡, 這樣的行人會得到本地居民格外的敬重, 即使是還沒有入教的人, 對於這種祭司, 也總帶了幾分畏懼,認為平白得罪他們沒有什麼好處。

而在信徒這裡呢, 他們早已準備好了自己的沙盤,這會兒已經排成一對, 虔誠地接受著阿美祭司賜沙了——在鄉下,要製作沙盤實在是很簡單的,隻要有一個木頭框起來的盤子, 再淘一些細膩的泥土,準備一根筆直的木棍,這就行了,這樣的沙盤一般是灰褐色的,但阿美祭司帶來的是精心淘洗過的海沙,這漂亮的明黃色海沙,被阿美祭司高高地抬起手,傾倒進沙盤時,那如同瀑布一樣的景象,仿佛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感覺,讓信徒們的呼吸都因此變得細微謹慎,好像稍微不慎,就會錯過了智慧倒入沙盤,同時也是倒入自己腦中的重要過程。

‘倒沙’,是知識教禮拜的重要儀軌,漢人們沒有加入知識教,因此便隻是羨慕地在一邊看著——她們一樣很快準備出了沙盤,這東西實在是不難備的,隨便抓一個笸籮,墊巴一點沙土也能將就,隻是沒有入教,便沒資格領受海沙,而這種羨慕又進一步地讓土人們加深了對知識教的虔誠,認定他們從受沙中得到了黑洞量子神明賜予的智慧,要不然,為什麼每次祭祀授課過後,他們能夠記住那些知識,並且在苦修中,也能感到自己的腦子變得越來越靈活,越來越聰慧呢?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是有點兒含糊的,因為好像這意思是,學習本身並不會收到效果,唯有個人的苦行,以及神明的垂青,才能讓學習有成果,腦子因此變得好使似的。不過,老實嫂等人,卻很吃這一套,她們認為這種想法是極有道理的,因為在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太多需要運氣才能成全的事情了——

就說種田吧,這絕不是付出努力就有收獲的事情,付出努力之後,還要一整年的風調雨順,才能真正的豐收。所以但凡是以種田為主業的人,從生活中提煉出的經驗,便讓他們由不得的都很迷信,認定了,除了自己全身心的努力之外,還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超自然的仙神一般的力量來保佑,才能讓一件事收到期望中的效果。

種地是如此,認字自然也一樣了,老實嫂這些新移民們,跟著上了一堂阿美祭司的識字課,效果不能算是太好,他們發現,自己對於拚音的掌握,居然還比不上土人——其實原因是很多的,這些土人們,怎麼說也跟著阿美祭司上了多半年的課程,這是一,第二,阿美祭司在上課時經常會用占語來向土人們解釋一些疑難,而這些話當然是老實嫂他們聽不懂的,所以,即便教的是一樣的東西,土人們學會了八成,蹭課的新移民隻學會五六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新移民們卻忽略了這些客觀理由,固執地認為,這是因為他們沒有入教,沒有得到賜予的智慧,所以腦子還不夠靈活的緣故。

入教,成了他們的一個心願,而在沒有入教之前,他們隻能通過加倍虔誠的苦修來試圖感動阿美祭司——這裡的苦修,自然不是吃素、跪經,這些自我虐待般的手段,是被知識教明確列為惡行的,知識教所接受的苦行隻有一種,那就是雙倍、甚至多倍的完成作業。

既然如此,那就多寫多畫,於是,休息時,念念有詞地在蒲團邊上,用棍子刻畫著拚音字母的工人,不再隻有土人中那些虔誠的信徒了,就說在所有人裡都算得上是最迷信的老實嫂吧——她家裡是獵戶,自然隻有更迷信的,比起種田,獵戶更是看運氣的人家,老實嫂在老家時就是最常去上香數念珠的,連數念珠這麼無聊的誦經苦修都能撐得下來,現在自然有更充分的動力來完成苦修,順便強硬地要求家下的兒女們也跟著一起抄拚音了——二十多個聲母韻母,一天抄五十遍,十天抄五百遍,比祭司要求的作業多完成五倍,這難道是很難的事情嗎?不是吧,還沒往著十倍去超呢!

說實話,很難說到底是抄拚音苦,還是數念珠苦,這兩種苦修苦的地方不同,數念珠苦在枯燥,在極致的枯燥中,獲得一種忍耐的自豪,仿佛以此對未來的磨難多了一絲度過的信心,而抄拚音,學官話,這種苦是一種精神虛耗,自怨自艾般的苦楚,因為怎麼都學不會,反而覺得自己十分的愚笨,十分的不可造就,與那種忍耐的自豪,完全背道而馳了。

但是,當然了,苦行就沒有讓人愉快的,而且,學這些東西也不是為了什麼具體的好處——或許丈夫是考慮到了職業的發展,但在老實嫂這裡,她的想法是不同的,她的苦學,是為了取悅阿美祭司和知識神,在這個陌生的地域,能獲得本地強大神明的保佑。

對她來說,固然學習本身也能帶來收入的提升,但卻遠遠沒有神明的認可來得更重要。老實嫂已經拜了一輩子的神佛了,她完全無法想象自己離開了宗教信仰該如何生活,既然,現在已經接受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新地方長期生活的命運,那首要的需求,甚至大過衣食住行,在精神上的需求,就是在南洋尋找到一個最好的,最主流的,對一家人最有利的信仰,並且虔誠地投入進去,在她被知識教接納的那一刻,老實嫂認為,她從此就能把南洋當做自己的故鄉,完全棲息下來,並且敢於去做更大、更長遠的計劃,徹底抬頭挺胸,好比在娘家未出嫁時那樣,極有底氣地做人了。

以這種遠大的目的,她嚴格的要求自己,以及要求兒女,丈夫麼——雖然她是無法要求,隻能側麵督促的,但好在,也是個勤快的人,不用怎麼催促,他一貫是很能刻苦自己的。他們完全地沉浸在這種背誦的痛苦裡,比其餘兩戶新移民都要用功許多倍——那兩戶人家,在最開始的忐忑後,立刻融入並且知足於現在的生活,認為已經比原本過得要好得多得多了,完全沒有什麼向上的動力,最大的野心,不過是在林場附近多蓋幾間吊腳樓,給孩子們以後長大分家了使用——才安頓下來幾個月,孩子也不過八歲,就已經想到十幾年後結婚分家的事情了!

對於知識教,他們雖然也很感興趣,但也絕沒有如此狂熱,他們自己倒還能堅持苦行,但孩子們如果不想學,也並不怎麼要求,“隨他們去吧,反正,聽阿一他們說,祭司五天來一次,教的課程三個月一個循環,終究有一天是能學到的,孩子們現在還小,就讓他們去玩兒吧!”

範家夫婦不這麼想,而隨著學習態度的不同,學習成果也就有顯而易見的不同了,他們很快發現,其實拚音這個東西,雖然圈圈點點,但也沒有那麼難以記憶,每天都能認真抄寫五十遍的話,很快就能分辨出字母的不同——等到第二個十天過後,阿美祭司又來開課時,她在黑板上寫一個拚音,範家人就能跟著拚讀出它的讀音來,而且速度很快,他們居然真的掌握拚音了!

這讓他們得到了阿美祭司的誇獎,也讓土人們對範家人多了幾分敬重,土人中地位最高的獵手,平時在林場是誰都不搭理的,但這次也多看了他們幾眼,對他們點頭笑了笑,認為他們是對知識神很虔誠的漢人——雖然範家人為了低調,不會對外誇耀自己的苦修,但大家都是有眼睛能看得到的。而土人們的喜惡其實很簡單:信一個神的就是朋友,不信的,雖然不是敵人,但也始終都存有幾分戒心。

“就是虔心吧,抄拚音的時候,要誠心進去,認真的抄,苦修才能被神感應到……確實也感覺,腦子一日比一日清明了,做事也越來越清楚。”

老實嫂這麼對好奇的漢人們說著——在所有的漢人中,他們是對知識教最虔誠的,張阿定這些第一批漢人,男多女少,不過都有相當的文化素養,也用不著上阿美祭司的課,自然不會去湊熱鬨了。這其中男丁還好,他們是很忙碌的,而且學識挺深厚,閒下來了自己要學習,有兩個女眷,平時也隻是幫忙做些雜務的,此刻卻感到了對知識教的極大好奇,並且對老實嫂描述的效果非常心動,七嘴八舌地問,“真的是認真苦修之後,越來越聰慧了嗎?還以為都隻是傳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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