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魁芝的處置結果, 對於一般百姓來說,完全不在他們關注的範圍內,甚至也沒有見諸報端, 引來公眾的討論,但在官場上,留心的人卻是甚多,甚至可以說前一段時間,在雞籠島軍中還一度略引起了些緊張的氣氛——李魁芝雖然已經獨立出去做生意了,但始終卻曾是十八芝的一員, 而十八芝手下的海員, 正是如今買活軍海軍的主要兵源之一。
包括海軍軍官, 也有不少曾是十八芝, 或他們的眷屬, 這批人互相呼應抱團, 雖然不敢說公然立山頭和陸大紅等嫡係水軍抗衡,甚至在如今買活軍的兵源越來越多樣化時,他們也會以六姐嫡係、老人自居, 但不可否認的是, 對於曾經十八芝出身的海狼, 多少還是有些唇亡齒寒的香火情分, 如果買活軍要嚴肅處理李魁芝,那對於實際控製數十海船的大海商來說, 就意味著小規模的海戰,那要不要出動老十八芝的人手?看到原本的同伴因為一點小過被拿下,眾人各自的心情又是如何?
鄭地虎身為十八芝的一員,自然比莫祈平更關注李魁芝案,知道得更仔細, 消息也更靈通些:李魁芝案,可以操作的餘地有很多,究竟是該罰還是該賞,在上層輿論中也是莫衷一是,首先他的行為該如何認定,這就很有爭議——李魁芝對外一直號稱自己是去買船的,這一點在買地並不違法,而且是很普遍的行為,如果說私買敏朝官船就是違法的話,大部分海商就都違法了,而且也找不出什麼法律依據來判斷其違法。
至於後續發生的一切,他想買船,莊將軍要拐帶人口,做個添頭多要點價錢,因此引發了廣府道水兵投靠,買地拿下廣府道……從結果來看,這對買軍難道不是好事嗎?李魁芝甚至可以說是歪打正著,是買軍的一員福將,應該受賞才對——這要是十八芝勢大,說不得都是要幫襯一番輿論,裹挾衙門給李魁芝發賞,否則是要論個道理出來的。
自然了,有謝六姐那尊大佛坐鎮,十八芝沒人敢鬨妖——謝六姐對百姓慈悲,對敵人可是絲毫不手軟,每年高層將領官僚,組織去礦山學習是免不了的,在十八芝這層麵,都是知道菩薩心腸背後的霹靂手段。既然大家都不敢出來操弄輿論,事情的真相便有浮出水麵的空間:人人心中都清楚,估計也有人去告密過了,李魁芝真實的目的其實是要揚帆出海,去蝦夷地做個土皇帝,甚至更進一步地往黃金地遷徙。
人家可不是意外發現船上有水兵,而是就衝著船上的廣府道人口來的——這批人口又不是買地的活死人,而是敏朝的人口,李魁芝把他們轉運去蝦夷地,又不存在逃買活錢的問題。
自然了,關於他自己的買活錢打算如何付,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因為是還沒發生的事,也無法以莫須有的罪名來治他,是以,李魁芝的下場便因此顯得很撲朔迷離了,謝六姐要嚴辦他,有的是理由,要寬容他甚至是表彰他也不是沒借口,完全隻看謝六姐的心意,她想緊就緊,想鬆就鬆——這個案件,意義已不僅僅隻是李魁芝一人的命運了,可以說能反映買地最高層的傾向,也都是絲毫不過分的。
莫祈平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對此事多加關注的,現在從鄭地虎口中聽到了最新進展,他也不由得詫異地欠了欠身子,“竟然這樣——”
“寬容?開明?縱容?”
鄭地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頗為興奮,和楊生芝連著議論了許久,此時對於這個決定,已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莫祭司,上頭的風向的確是在轉變了——仔細想想,緣故其實也很明顯,完全是明擺在台麵上的,你說呢?”
“明擺著的……是啊,是啊,確實是明擺著的。”
莫祈平略微沉思了片刻,也是恍然大悟,連連感歎了起來,“鞭長莫及啊……光是現有的地盤,已經管不過來了,從雞籠島到……到蝦夷地,便是順風,水路也要二十多天,本地的漢人又少,土人又多……隻能因地製宜,略放鬆些兒了……”
其實,他這說的完全是南洋的情況,蝦夷地距離雞籠島更遠,便是距離最近的漢人實控島嶼東江島,水路也要近一個月的功夫,那裡彆說漢人了,連土人、東瀛人都不多,人煙極其稀少。莫祈平隻是隨意用蝦夷地來代替了南洋這兩個字罷了,鄭地虎一聽,就知道莫祈平已經完全心領神會了——
上頭的政策正在轉向,軍主已經更改了心中的預期,從領地內一視同仁,均以嚴刑峻法,推進她的那套新規矩,轉變為集中力量處理華夏本土,而由於處理的速度,大概比她預估得要慢得多,是以,她準備鬆鬆手裡的韁繩,先讓一批好狗出去把地盤給占住了。
這個比喻粗俗了一點,但卻絲毫都不冒犯,事實上,好狗預備役鄭地虎,正是因此興奮莫名——蝦夷地倒是從頭到尾都不是華夏的地盤,算是徹底的生番地,所以李魁芝適用了這種開拓優惠,南洋這裡呢?如果一直到三大宣慰司曾經的地盤,都算是華夏故土,限製較嚴格的話,那……往身毒去,那一塊地盤是不是也能適用開拓優惠?或者更進一步,敢想一點,南洋這裡,距離華夏略遠一些的地方,如果也能支持開拓優惠,允許他們自己建城做城主……
雖然想得是很美,但鄭地虎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南洋畢竟和華夏本土接壤,這是一,且南洋人口相對稠密,也已有了知識教這個利器,不像是蝦夷地那樣艱苦,也就不需要放開這麼多的權柄了。但這畢竟是個振奮人心的變化——若是南邊機會不大,他們也可以去北邊麼,東瀛那是多少年來熟慣了的地方……不論如何,對十八芝這樣有錢有勢的大海盜來說,不論會不會走這條路,多個選擇總是好的。
而眼下,一旦知道了這個消息,莫祈平也就再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更是理解了他為何如此爽快地就給知識教加了編製——如果要鬆綁,至少在鄭地虎看來,鬆編製那也是遲早的事情,順水人情為何不做?更往深了說,鄭地虎或許不是不知道,如此鬆綁,將來可能會給南洋的財政帶來沉重負擔,但他是不是已無心在南洋久留,也就不考慮長久的事情了呢?
這都是後話了,也難存定論,至少在如今,知識教的緊箍咒是暫且得到了解放,莫祈平也沒有再尋根究底,而是笑著說了一句,“主任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現在是個多事之秋,各處的新聞很多,南洋的事情,應該也難以上報吧。”
雙方相視一笑,都知道默契已成,占城港這裡,正在積蓄中的一股問題已有了化解的辦法,兩人也都是一陣輕鬆,無言地互相舉了舉杯子,一飲而儘,方才說些閒話,莫祈平不無感慨,“我以為軍主的性格,一向是非常執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