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算不自住,買套房子租出去也好啊,再說,即便不買房,存點錢預備急用,或者買些大件也是好的,南洋這裡的物價還有一個特點,便是雖然有些東西特彆便宜,但也有些東西特彆的貴,凡是需要進一步加工的工業品,通過海運從雞籠島運來的,價格都至少比華夏本土貴一半,是以,在這裡生活倘若要擁有和本土一樣的體麵,非得耗費大量錢財不可。範老實一家人如果想要擁有一座自鳴鐘,至少得勤勤懇懇地攢個十多年,退一步說,哪怕是想買一輛木輪自行車,也得存個五年錢不可。
除了木輪自行車之外,還有很多昂貴卻讓人眼饞的東西:香精花露水,這東西在南洋是能救命的,噴灑在身上能驅蟲,怎不讓人喜歡?馬口鐵的餐具……比較不會鏽蝕的東西,在濕熱的地方也受到了極大的歡迎。輕便鋒利的刀具耕具、可以遮擋陽光的有色眼鏡(這個東西受到極其強烈的喜愛),雕琢後顯得光彩四射的寶石……能治暑熱的清涼神藥……
等等這一切買物,在占城港乃至安南,都引起了風尚,現在占城港碼頭,停泊的可不止是買地的船隻,還有安南貴人的海船,隻要是船中的買地奢物,他們沒有不想買的,範老實聽張阿定說,“就連身毒那邊,也捧著黃金寶石來換,隻要是買物,就沒有不喜歡的”——他想這也是當然的,範老實他們這些平民百姓,雖然不至於對寶石發生什麼興趣,但也喜歡馬口鐵的餐具和避蟲治病的藥材啊!
既然這樣,女眷們掙錢的動力也就很迫切了,她們也是各尋各的路,有的讀書愚笨的,便想自己養雞,下的蛋除了自家人吃之外,也能在林工之間賣點錢——隻要他們勤清潔,不讓味道影響到大家,管事們是許可的。
還有的則願意做縫補的活計,有的突發奇想,想學著開個托兒班……總之,除了幫做飯之外,不用織布積攢下來的體力,她們想換成錢。而老實嫂則是瞄準了抄寫員的活計——因為是一群人合股的林場,而不是一個東家的產業,為了避免爭議,他們從買活軍那裡學來了重視留痕的習慣,每天都有工作手冊是需要當值的工人簽字填寫的。可工人的拚音未必就一定好了,筆跡也多為潦草淩亂,便產生了抄寫員的崗位,抄寫員就是把每天寫在黑板上的工作手冊進行歸納謄抄,整理到正式文本上,並讓工人蓋手印確認的活計。
這個工作,不算是太累,和巡林員一樣,腿著溜達即可,時間也比較機動,不太耽誤女眷們照顧家小,但難點是文化水平要高,不能隻是勉強掌握拚音,必須相當熟悉,且會寫一定的漢字。
所以,女眷們雖然都眼饞,卻也自知無法勝任,老實嫂若沒入教,也是不敢肖想的,也就是她入教之後日夜苦讀,平時自己也試著辨認黑板字跡,認為的確可以嘗試了,才吞吞吐吐地對張阿定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一直以來,這項工作都是張阿定兼任,也讓他叫苦連天,如果東家願意給這個機會……
和所有在異國他鄉經營小小事業的東家一樣,怕的不是手下人有能耐,而是手下人都是一群蠢貨。張阿定考察過老實嫂的水平之後,便督促老實嫂和丈夫一起參加掃盲班考試——這裡是有他的考慮在的,雖然老實嫂水平是夠了,但畢竟還是要從服眾的角度去考慮,如果不參加考試,直接任命,之後又有人通過考試來求這個崗位,那林場該給誰好呢?畢竟是很有限不需要付出太多體力的清閒崗位,惹人眼饞的職務,還是要儘量能服眾的好。
對範老實來說,通過考試,一個月是多一百五,可對老實嫂來說,考試的意義更大,隻要通過考試,老實嫂就有兼職抄寫員的資格了,抄寫員一天的酬勞也是三十文,如此,範家人的收入將陡然間從七百五十文,倍增到一千九百文,對他們來說,不啻是階層上實實在在的一個躍升!
這是眼見的好處,長遠的好處且還不至於此——孩子們若是通過掃盲班,還能去城裡上免費的初級班,學費不交不說,還管飯,隻要考試通得過,就能一直學下去。當然了,太小的不要,七歲以上才能入學,前提也是要通過掃盲班,至少會寫自己的名字,而且,學校的管束是很嚴厲的,下了課還得在學校的安排下乾活……但,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免費的學校——而且還管飯!
這條政策,不論漢人、土人都是一樣的,隻是能通過標準掃盲班考試的土人,哪怕是成人現在都還不多,更彆說孩子了,因為標準掃盲班考試有一個潛在的門檻,那就是必須要熟稔官話,新下山的土人即便熟練掌握拚音,但也可能是用來標注自己的土話,不代表他們就能流利地說官話了。
在考試那日,闔家出動往城裡趕的基本還都是漢人,土人考生是在城裡才能多見到一些——這些土人一般都在占城港世代居住,本身就有一定的漢話基礎,再加上參加考試也更方便一些,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麼,就算考不上,也能招呼這些考生到他們家去吃飯住宿,賺一筆小錢。
標準掃盲班考試,要連考七天,除了城裡的居民可以自己報名之外,農場林場的工人,都是牛車代報名,代安排考試日期的,按地理片區來進行劃分,在新區碼頭的大廣場前,擺著一張張的小幾子,考生們在一旁的蒲團上盤坐著答卷子,同一個單位的考生,按順序分彆前往七個考區就坐,這樣就有效地防範了抄襲作弊。
小孩考生在單獨的考場,考前各分一對桃符,考完了由監護人去領,桃符對上了才能帶走。如此,範老實便和家人分開了,單獨來到一片樹蔭底下坐了下來,他好奇地張望著左右一頂頂鬥笠,心道,“不知道多少是我們家這樣,信仰了知識教的罪民。”
才剛是這樣想著,忽然見到右邊一個鬥笠微微一動,向他看來,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隨即大喜,範老實叫道,“阿良,是你!你怎麼——你不是去——”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場合,便忙壓下聲音,迫不及待地用土話低聲問道,“你不是選了去高麗的嗎?怎麼跑到占城港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