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 陌生的範老實 占城港.範老實 範老實……(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955 字 6個月前

正所謂人生四大喜, 他鄉逢故知,更何況範忠良不但是故知,還是範老實的族親, 而且——還是譜係很近的一支?兩個宗親他鄉相逢,都是喜之不儘, 把著雙手淚眼凝睇, 倒惹得周圍的考生不斷看來,很是好奇。不過還來不及敘過彆情, 就有人來喊他們落座考試了, 於是阿良忙道,“先考試,考出來了再說!”

他原本也和範老實一樣,彆說識字了, 官話都不太會說的, 但看他如此重視考試的樣子, 當是這大半年來, 也和範老實等人一樣設法獲得了一些教育, 範老實連連點頭,將阿良的手拍了拍,回到自己考桌前坐下,他的心思逐漸冷靜下來了:眼下考試才是頭等大事,可不要被旁的擾亂了心神——如果是考完了才和阿良相認倒好了,這會兒就怕兩人都被影響……

一時間, 他倒是有點埋怨起剛才的自己來了——早知道就不東張西望了,就算因此不能和阿良相認,究竟也是考試更重要些……

這個念頭剛一興起,範老實又被自己給嚇到了, 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範老實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個人,隻是還來不及咂摸,考卷便發了下來,他頓時顧不得想彆的,將考卷前後一看,通覽之後,唇邊頓時露出自信的笑容:還好,不算難的,觸目都是可以立刻答出的題目,如此,不僅自己不必擔心,便連妻子、大妹、弟弟,也都必過的,小妹年紀最小,還可以來年再試,現在就是考過了,也不能上城裡的學校,因此倒是無妨了。

範老實一家人,因為愛讀報的關係,對於掃盲班考試的應試技巧,知道得就要比彆的罪民更多,彆的罪民不愛買報紙,隻是蹭著讀,如何會有他們看得這麼仔細呢?買活周報上,時常有文章介紹該如何應試的,通讀試卷、分配精力,就是上頭提到的小技巧:先把會做的都做了,再把餘下的時間分配給分值高的大題,同時還要計算謄抄的時間……

對苦讀了半年的範老實來說,掃盲班的題目可以說是毫無難點,最後一道答題,是五十以內的四則運算——甚至連乘除法、括號都沒有考到,就是簡單的34+17-9而已,而他已是自學了豎式運算,因此斷無可能出錯,他最拿不準的反而是自己的筆跡:為了省錢,全家人都在沙盤上練字,這和鉛筆到底是有些不同,所以要先在草稿紙上把筆跡練習得清晰工整了,再去試卷上謄抄。

不要小看這卷麵關,來參考的百姓,很多都敗在這一關上,有的土人,力透紙背,第一筆下去就劃破了試卷——這一看就是從未用鉛筆寫過字的,這卷麵殘破了,若是換在敏朝,直接就是黜落,便是在南洋,土人也知道大概是要不好的,才剛開考,就有人傷心地嗚咽哭泣起來,惹得考官過去查看呢。

除此以外,還有公然伸脖子來偷看,被監考直接揪出考場的;臨考緊張,盤坐不住,坐立不安竟甚至起身奔向人群,直接棄考的,這些種種怪現象以土人為多,但也不乏漢人罪民,考場上熱熱鬨鬨,和範老實想象的氛圍完全不同,倒顯得他頗為有餘了,他再三慎重,仔細地用草稿紙抄了兩遍答案,見沒有什麼可改易的了,字跡也不再那麼歪扭——畢竟是用鉛筆,和沙盤木棍其實是很相似的,如果買活軍用毛筆考試,範老實隻怕連一個囫圇字都寫不出來。

用拚音混合著漢字,在一樣是漢字標注拚音的答卷上,仔細地寫下了答案,範老實交卷時,考場內已有近四分之一的考生棄考了,餘下四分之三,還在抓耳撓腮,顯然這題目對他們還有一定的難度。範老實這裡被引去考官處時,排隊的人還不算多——掃盲班是現場看卷子現場出分的,並不排名,因為這不是限額製的考試,隻要過了六十分,便算是考出來了。

官府當即就會製作一塊木牌,表示範老實擁有掃盲班畢業的水平,他去找工作時,便可憑著這個木牌要求三十文一日的工錢,自然,若是不拿出來,寧可拿二十五文一日,那也是可以的。

目前來說,南洋的漢人還是很少,並不存在拿了木牌卻情願為了一份工作還拿二十五文一日的事情,當然了,不得不防的便是有人口頭冒充自己掃盲班畢業,說是木牌丟失或者汙損——這也是很常見的事情,畢竟官府未必能保證把掃盲班畢業的事情都記檔,如今的解決方法是,倘若有人的文化水平遭到質疑,又拿不出真木牌,便要在質疑者的陪伴下當眾再考一次掃盲班,若是考過了,算他是真的,若是沒考過,那是要賠錢的。

今日的掃盲班考場,便有兩三個被雇主陪伴來的漢子在做考卷,旁人也對他們指指點點,叫範老實知道了他們的來曆,他一邊等候,一邊忖道:“怪到木牌做得這樣菲薄呢,怕不是有意讓它容易遺失的,其實這樣也好,如此便可促進掃盲班畢業的百姓,要始終保持學習的習慣,至少不能忘了、退步了,要知道知識這個東西,不溫習,不運用,忘得也快,而若是為了溫習、運用,便要看報紙什麼的,舊的忘記了,反而不知不覺還能學到點新的,這就是進步了。”

“這叫什麼,什麼來著,之前報紙上提到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是樂乎嗎?好像是個不一樣的字……欸,範老實,你牛馬一樣的人,今日居然連這樣文縐縐的詞都掌握了,還能這樣分析,這樣有見解了,這知識教到底是開示了智慧在你身上,你這真是變得叫人認不得了!”

他心中也時常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歎,於喜悅之外,其實有時不免也有些慌亂,像是對這變化有些不知所措,平時忙著還好,這會兒無事做,又很想立刻知道自己的分數,緊張之下自不免胡思亂想,好半日,一聽到‘範老實,98分’的分數,方才一下鬆了一口氣,剛才那所有想法眨眼間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便隻有純然的喜悅和感激了:謝六姐暫且不說,這知識教,卻真是要感恩的,這些年來供奉了那麼多神佛,真金白銀的拱上去,合夥買豬頭、燒黃紙……全沒有一個一分供奉沒收過的知識教,帶來的好處大!

“阿良,你怎麼樣?”

“我88分,僥幸是過了,老實你呢?!”

“胡亂應付一番,也過了。”

兩個宗親在造木牌處又見了麵,既然都過了,彼此都更是高興不已,範老實還是最關心這點——阿良到底是怎麼從東江島跑到南洋來的,難道——他使錢了?

“是阿武,我們在雞籠島等船時,他沒了。”

阿良倒也不避諱——這就是宗親了,在異國他鄉一見麵,彼此就是天然的聯盟,壓根不用試探,可以直言相告。阿良說到這裡,眼圈也是微紅,“被毒蟲咬了,發起燒來,一天多的功夫人就沒有了。”

阿武也是他們的同輩,和阿良年紀、身高、長相都有幾分相似,範老實明白了,“你冒了阿武的名?”

“也是伯爺的意思,看守同情我們,雖沒接錢,卻也沒說穿,算是抬了抬手——老實你不知道,東江島隻是個噱頭而已,發配去東江島的罪民,都是去高麗兩道種田養參的,我們在雞籠島時,我有機會也和看守們套套近乎,說是那邊的漢人,日子過得自然不如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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