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 陌生的範老實 占城港.範老實 範老實……(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955 字 7個月前

這句話當然是不錯的,北邊苦寒,哪有南邊物產這樣豐饒,被發配去東江島的罪民都是受最大罪的,範家這裡還好,沒聽說為了移民地點爭執的,主要是因為大溪坳變故之後,人丁剩下的也不多了,大量的寡婦是可以留在本土的,比如在雞籠島——雞籠島有很多未婚的流民來安家,這批客戶人家新出產的寡婦,得到了巨大的歡迎,這都是罪民們在雞籠島親身的感覺。

至於其他的宗族呢?都是最沒見識、最老實的人被分去北麵,光是為了分配地方,就有大起爭執的,範家人在遷徙中也聽了不少這些故事,阿良這裡,他是慣會鑽營的,按他的說法,因為當時大家都在雞籠島,阿武父親也還在,阿武自己也有妻子兒女的,便由阿武父親做主,讓他冒了阿武的身份,繼續帶著一家人到南洋安身,死的人就算是阿良的,這麼做大家都好,“你也曉得,阿武家裡滴裡嘟嚕四個小的,最小的還在吃奶,若是當媽的還改嫁了,這幾個小的怎麼辦?送去孤兒院麼?”

這自然是有宗族的人家不忍心的,可若不送孤兒院,重擔就要壓在阿武兄長身上,這又太過沉重了。所以這麼做倒也算是皆大歡喜,範老實麵上隻做為阿良高興,點頭連連稱是,心裡卻想道:阿良隻怕是弄了個狡獪,什麼伯爺做主,沒準是他毛……那個毛sui自薦,自告奮勇,提了這事,便是為了不去北邊。

不過,他自是不會拆穿這點,便問起阿武妻小的近況:阿良和妻子一家比他們來得晚了三個月,從老家遷徙時就不在一撥,如今到占城港剛半年,是被分在遠郊農場裡種甘蔗,他們家就談不上什麼妻子出去做活了,四個孩子,現在分彆是七歲、五歲、三歲、一歲半,便是妻子帶著老大照顧三個小的,順便打理家務,全都靠阿良一人的收入度日,至於積蓄,這個範老實很清楚,微不足道,實在是沒有多少的。

如此,也就難怪阿良急著要考過掃盲班了,範老實問了他那農場的方位,倒是和林場不遠——不然也不會在一日被安排來考試。當下便從懷裡掏出壓身子的五十塊錢,塞到他懷裡道,“孩子跟著大人顛沛流離,也是受苦了,我記得阿武家老二身體弱,這錢是我給孩子買點雞蛋吃的!”

阿良推辭不過,隻得收下,道,“老實,不和你客氣了,家裡那個現在身子也沉重,我想著多少也給她補補。”

這麼說,阿武家的是又有了,範老實心裡說了聲‘倒快’,卻也鬆了一口氣:兩夫妻還是要有個孩子,家庭才穩固,也不求阿良對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能給口飯吃,養到十三四歲,便算是站住了,否則阿良若是在占城拋棄阿武嫂母子,另和土人女子成親,阿武嫂幾個該怎麼辦?這件事不能被他知道,一旦知道了,範老實便感到不能坐視宗親血脈流離,這是他多年來做人的道理,因此阿良和妻子感情不錯,這自然是個不錯的消息。

此時考試多已結束,範老實去接了幾個孩子,老實嫂也尋過來,見到阿良,自然驚喜,隻是一時改口不過來,阿良倒也不忌諱,笑道,“不怕的,這裡誰管你在老家的事情,也沒人追查。”

這倒是真的,哪怕就是殺人犯到了南洋,找個農場乾上半年,也就成本地的漢人了,更何況冒名頂替的小事情?兩家約了下個休假日,範老實等人去農場探望阿武嫂,便各自告辭回去,範老實低聲對妻子說,“去時拎兩籃子雞蛋,你和阿良家的說說貼心話。”

兩籃雞蛋,這份禮不輕,但平時和丈夫一樣節儉的老實嫂,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該當的——且等我先問了她再說。”

問了之後,若是好那自然皆大歡喜,若是阿良苛待孩子,他們夫妻是要做主的,阿良既然用了阿武的身份,也就自有他該承擔的責任,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彼此的心意:這件事雖然棘手,但卻非管不可。範老實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說棘手也未必,大不了,請官府做主,不怕阿良不畏懼……”

他又被自己嚇住了,居然想請官府來對付族親!範老實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他能想出的念頭——最喪良心的人才會把族裡的事情告到官府裡去!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飄了,真是連自己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還好,下個休息日,拎著兩籃雞蛋去探親的老實夫婦是滿意而歸的——阿良這小子雖油滑,但卻也重諾,對妻子很體貼,對著幾個孩子也很有做繼父的樣子:其實按道理,阿武去了,老實、阿良都是族中的從父,隻要還沒有分支,能力許可下給予照拂是宗親的義務,心理上他們也認為,這是他們該當做的。就像現在,雖然阿良挑起了主要的責任,但老實夫婦也認為,自己幫著分擔一些,完全是一種義務。

有了這樣的念頭,他們往農場去的次數便多了,一來二去,在農場也結識了不少罪民、漢人朋友,範老實夫婦感覺自己在南洋這裡,逐漸地又有了一張關係網,真正有一種安定下來的感覺了。大概是遠香近臭的關係,他們和新朋友來往得很愉快,隻差一步便到了能介紹他們入教的交情——遵循阿美祭司低調從事的指示,他們對外是很少說起自己教徒身份的。

不過,從阿良這裡來看,他腦子是好的,便是不入教,自己也開始識字了,這種冒險的介紹也就沒那樣有必要了。範老實心裡最近是在琢磨著,他們一家將來的發展:其實也是農場裡考過掃盲班的婦女人數不多,如果都考過了,且都有職司要每日出門乾活了,農場裡的托兒所漸漸地也就可以開辦起來。阿良家的等這一胎落地半年斷奶了,其實就可以經營托兒所,如經濟上也能寬裕些……

這一次來農場探親,他是自己來的,老實嫂要在林場加班做抄寫員,範老實便不好往女眷麵前去,到了農場,隻是把裝糯米飯的籃子往屋裡一放,便被阿良拉著去喝飲子了——農場林場都是禁酒的,茶葉也很貴,因為是舶來的,本地人常喝的香茅飲子成為這些工人聊天時替代的飲料,一群客戶人家出身的罪民、漢人,在蒲團上團團一坐,一人一個竹筒,侃大山也能侃個半日,嬉笑怒罵,很是快活不過。

範老實雖然愛學習,但也喜歡聽人侃大山,被阿良拉去,在人群角落裡坐了,一邊喝水,一邊微微笑著細聽,今日這裡倒是罪民多些,大家全說的是讓人懷念的土話,先說著收成,罵南洋的天氣,又懷念起家鄉來——快重陽了,這是不能不思鄉的,不知又是誰突然說起了敬州城外大溪坳的事情,歎道,“大溪坳那些人,可惜了,運氣實在是不好,他們一死,喪了敬州的膽,若是不然,我們說不定現在還在老家那!”

大溪坳的事情,對範家人來說是很慘痛的回憶,他們的臉色一下凝重起來了,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們就是大溪坳的那個範家。

既然如此,說話便沒個忌諱,此時又有人嗤笑道,“運氣?這是什麼運氣!便是運氣再好,也得死在那!我告訴你們,大溪坳的事情,其實就是買活軍的謀劃!他們和我們客戶人家,實在是有血海深仇那!”

範老實聽說此語,心頭也是巨震,眼前一直都模糊了,嘴角也完全耷拉了下來:他的兩個弟弟,全是死在大溪坳!這人的話語,不論真假,完全就是戳到了他心頭最痛的舊傷,最不敢細想的懷疑上!

買活軍,真和大溪坳慘案有脫不開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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