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 方仲賢跌入消費陷阱 豐饒縣.方仲賢 ……(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851 字 6個月前

方密之這個侄子, 絕對是可造之材,天資聰穎這不必說了, 最重要的, 是他在為人處世上自有一番天賦——但凡他辦什麼事兒,總能有理有據、順順當當地順下來,這一點即便是在英才輩出的方家, 也是少見的才能,大約是繼承了他父親。

但方密之又要比他父親更有銳氣一些。如果換作方父,雖然也會找到理由出山為買活軍做事,但多數不會折騰幾千裡到雲縣來,而是滿足於在敘州更為中庸的生活——在敘州, 本來方密之就是要出門做事的, 他在外的行止,說穿了方仲賢又如何能夠約束?當然, 道德上的負擔也更小, 進退更加從容, 是更老成的選擇,但卻並不符合方密之的性格。

方仲賢能夠教出這樣一個侄子,也並非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沒出過老家的深閨幽女,少女時期遊曆各方、見聞廣闊,事態發展至此,多少也能品出一些滋味來, 但此時她還能說什麼呢?她完全無法反對侄子, 因為方密之的行為和建議都是絕對正確的: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老西林的圈子,這就很難回得去了, 為新式衙門做事,幾乎已經成了定局。畢竟,一路東來,花了兩個多月,想要再回敘州還要小半年的光景,到那時候,誰知道淩老爺會怎麼想呢?

不告而彆,一去數月,就算真是去接方季淮的,但去了一趟買地,這是無可非議的事實,在重視道德的老派西林黨這裡,方密之身上等於是多了一個洗不掉的汙點,回去之後,淩老爺是否還會資助方密之讀書?倘若淩老爺也是力有未逮,那麼方密之還是要用心在敘州為新衙門做事,不可能再如同從前一般,做個沒有爭議的賬房、文書混日子。

——其實,做賬房這一點,在士林中也多少是個話柄、汙點,當一個政治派彆,非常重視私德的時候,往往就會進入這樣一個怪圈,這世上絕沒有道德完美無瑕的人,每一個上位的新星,哪怕小心翼翼,其實也都難免承受極其挑剔的眼神,被各方非議,幾乎永遠無法擺脫被道德審視的焦慮。

哪怕是為了接方季淮而來買,老西林也很難回去了,那麼,此時就要用新的眼光來看待買地——方家和買地最大的仇,除了方父的失蹤之外,其實主要還在於買地的壓力,直接造成江南動蕩,方家傾覆。如果還在老圈子裡,這就是一種共同的血海深仇,圈子裡所有人都極度憎恨買地的時候,你不跟著表露憎惡,那就難免格格不入,招徠眾人的排擠。

尤其是前幾年,方密之年幼,方家這幾姑侄,便不得不擎牢了這份共同的情感,甚至要表現得尤為激烈,以此汲取無形的政治資本。可現在,圈子已回不去,而買地的風氣擺在眼前,女子出門工作已經完全是家常便飯,甚至是理直氣壯的事情時,就要分清買地和閹黨的不同——

和方父直接衝突,造成他落水失蹤的,那是閹黨,買地和閹黨不過是合作關係而已,西林黨也和閹黨合作,甚至現在西林中還有一批新式士子,主動往特科靠攏,因此,閹黨固然依舊是生死大敵,永世的仇讎,但買活軍和方家頂多算是素來疏遠,也有少許前怨,這裡的怨恨,完全是可以暫且無事,甚至是主動化解的。至少,如果方季淮得了重病,那誰也不能讓她為了這麼一點小仇,拒絕來買地求醫乃至輾轉病死,這是死生大事,真正的親人,誰忍心要她為了這麼點虛無縹緲的名節而死?

一旦思想發生轉圜,那麼,方密之的建議便顯得理由極為充分了,方仲賢是做過教師的,而且很擅長,她教導的不止方密之一人,還有桐城諸多親眷名流之女,當然,那時還是較為老式的教學方式,收徒十分慎重,講究個言傳身教,不但教導知識,還要熏陶徒弟做人的道理。和買地這裡隨處開班,一個學生能跟隨上百個老師學習知識的形式,完全不同,但毫無疑問,在所有職業中,方仲賢還是更傾向於做教師。

——通譯什麼的,她認為侄子是有點想當然了,按一路上聽到的說法,買地的洋番不少,方仲賢對於洋番傳教士是很熟悉的,這些人走南闖北,敢於航行過遠洋萬裡來到華夏,腦子不好用是不成的,個個都是敢闖敢拚、膽大心細、敏捷靈慧之輩,學習能力一定很強,也不缺學習的熱情。

而且,他們來學習買地的新式文化,肯定比華夏人去學習洋番的文化要簡便得多,買式的新式文化簡易明白呀!通譯這一行,肯定是洋番有優勢得多,方仲賢憑著少女時期的一點老底子,要去做通譯,必定更為辛苦吃力。倒不如按著侄子的建議,試著去學一學理科的教材——毫無疑問,理科的天賦是相對稀缺的,這從敘州對理科人才的重視就可見一斑了。倘若她能學明白些,那麼在這海納百川、人才濟濟的買地,想要找到報酬相對高些,也足夠題麵、穩定,甚至還有機會往上走的工作,也就更容易了。

到底是科舉世家,經商這個選項,是從不曾出現在方仲賢、方密之姑侄心中的,雖然他們也能看到買地的種種商機,能夠意識得到其中的巨大利益,但用知識換取錢財和社會地位這條路,就屬於刻在腦子裡本能的選擇,甚至於,這樣的人家是很渴望學習,很急於證明自己的智商不比旁人低的,方仲賢拿過理科教材時,甚至有一種急不可耐的感覺——她為了表示自己對買活軍的不滿,以及證明自己對特科的不屑,從未看過買地的任何一本教材,這也是多年來,父母言傳身教的道理,選擇了哪一條路,自然就要說到做到,尤其是和私德有關,那更是要從小事做起,講究細節,若是連自己都無法堅持,那就太容易被人發覺破綻了。

這種曾經的堅持,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利益,在老西林以及桐城的圈子裡,名聲是可以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好處的,但此刻卻成為了能力上的陰影——方仲賢必須證明,自己並非是由於不擅長理科,有畏難情緒,自認在買地混不出頭,這才以德行之辯排擠買學。

因此,她表麵雖然雲淡風輕,隻是不置可否地表示,“技多不壓身,橫豎船行也是無聊,便打發打發時間也好”,但接過課本之後,卻是不顧天色漸晚,甚至都不顧省燈油錢了,忍著那刺鼻的煤油味兒,沒點蠟燭,而是點燃了煤油燈,就在船艙裡趁夜看起了書。第二日還惹來船家打趣,笑道,“這買地真是個福地兒,卻也是個銷金窟,便是佛爺來了都要動心!”

“我就說罷,船一過潯州,隻看著這繁華景象,再沒有不被感動了慷慨解囊的。您家這安人,一路多儉省,居然也轉性了,這晚上都點起煤油燈來!這要是到了豐饒縣,豈不是要去住有電燈的客棧開開眼了?”

一路十兩船費,這是不包餐的,但活字旗的船上也有一些彆處船隻沒有的好處,譬如,他們會以比較便宜的價格向客人們供應三股線的棉芯蠟燭,這種蠟燭不比川蜀的牛油蠟燭原料貴重,但效果非常上等:無煙,不用剪燭花,也沒有刺鼻的氣味,燃燒起來非常穩定,用作晚間的照明,已經非常足夠了。

但這還不止,蠟燭畢竟是彆處都有的東西,買地的蠟燭不過是質量好而已,船家還有煤油燈提供,這就是買地獨一無二的好東西了——除了氣味稍微刺鼻一點以外,那亮度真不是蠟燭能相比的,因此雖然價格貴,一燈座的煤油,要價二十文,也就夠敞開燒兩晚上的,但依然可以算作是身份的象征了,尤其是船行,這東西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大多時候白天都在行船,難免顛簸搖晃,讀書、寫信都得在夜裡船隻停靠時再辦,那就少不了一盞亮堂堂的煤油燈了。這些船家,每跑一次長船,所得的平價煤油配額,有時候都未必輪得到乘客來買,帶到夷陵,都會被高價賣給當地的富戶,為這事被摘旗的船家也有,如此有辦事處盯著,才能確保方仲賢他們,能有煤油買哩。

自然了,若是一趟來回,旅客沒把煤油用完了,那麼剩下的份額,也就歸船家自行處理了,這和東家無關,是船工的好處,因此艄公是很熱心給客人們出主意,為他們省燈油的:“那些夜裡有電燈的碼頭,您們進去,點個一桌小菜,葷素搭配,豐豐富富地吃一頓,隻要不吃酒,不過五六十文,打了牙祭,邊吃邊看書,再拿隻鉛筆過去,什麼信寫不得,什麼學問做不出來?那電燈的亮堂,又不是煤油燈能比的了,這燈錢可和菜錢不相乾的,這便宜,不占白不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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