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 江水美得太 豐饒縣.栓子 栓子的精明……(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135 字 5個月前

燒磚的土都沒有了?這樣的說辭, 聽起來是很有幾分滑稽的,尤其在關陝一帶的百姓而言,簡直更是天大的笑話, 多少年來根深蒂固的想法:隻要解決了燃料問題,磚就能被無限地生產出來, 因為黃土高原自古以來不缺好黃土,隻缺燒磚用的燃料。

到了買地這裡,似乎煤並不太缺了, 甚至百姓連柴都用得比以前要少, 那麼, 老人家就更不會去擔心磚窯的原料來源了,她最多也就是能理解有些地方燒不了青磚——上好的青磚,實在算是一種奢侈品, 不但需要手藝,而且也需要粘土材料, 而粘土的確是有些地方不易得的,比如說福建道, 本地常見的磚就是紅磚, 尤其是許縣,因為許縣本地並不產粘土,百姓也是習慣了用紅磚建房。

但是,若說紅磚的原料都不夠,那就實在有幾分荒謬了, 可栓子這麼一算, 似乎其中的道理又是昭然的,“不說許縣這裡了,便說是俺們老家, 多少人住窯洞,多少人住磚瓦房,一村能住起磚房的人家,五個手指頭不超過吧?”

栓子一家是米脂人,不然他們也不會跟著黃頭兒來買地這裡討生活——黃頭兒就是米脂老鄉,關陝人家注重鄉黨這個概念,他發家之後,一心帶挈老鄉跟著出來混,效果非常好——這也是因為米脂這個地方實在不富裕,在這樣的地方能起磚房的,那都是縣城裡頂尖的人家,哪怕是縣城,住窯洞還非常普遍,更不說村裡了。

村裡的地主,也不過是窯洞多挖幾孔,或是住‘洞子院’——洞子院是平地下挖成四合院格局的窯洞,有能力住洞子院的,已經是富裕人家了,建磚房是令人咋舌的大手筆。當然,這是因為磚極貴,且特殊的地理環境,決定了磚房容易出問題,需要維修,後續花費也大。

栓子說的一村能住磚房的人家,不超過五個手指頭,其實都是誇張了,更常見的是一村裡也沒一個住磚瓦房的,便是在縣裡,磚瓦房也常見於公廨衙門,書院道館這些公共性質很強的建築,私人住房用磚瓦房非常少見,因此,老家的磚塊需求是輕易可以計算出來的——兩三個縣城鄉鎮,養一兩口磚窯足夠用了,多燒了也不會有人來買的,當然更重要的是燃料太貴了,誰家也舍不得乾備貨在那放著。

“便是南邊這裡,俺們那時候一路走來,村子裡也是住草棚、住茅草泥屋的多些吧,還有人住山洞的,住木屋的人也是極多的——多少大戶人家,裡外幾進屋子都是木頭板壁,地麵才鋪磚,饒是如此,已經是殷實做派了,一般百姓家裡都是泥土地。俺們一路走來經過的村子,一村可有一戶磚瓦房的人家?”

栓子便又問老太太,“現在去許縣鄉下轉悠轉悠,不說兩層小樓了,單層水泥抹麵的磚瓦房,水泥地麵的,又有多少?一村百把戶,二三十間水泥磚瓦房,這是有的吧?城裡,城裡便更不必說了,新修的房子再造木板房的都是少見,全都是磚瓦房、玻璃窗,想要造木頭板壁都難——師傅都轉行了,湊不足一支施工隊出來。”

“現下城裡多少人?光是雲縣,上次人口統計,城關就有十多萬人了,這十多萬人裡,便是一半都是外來人口,不考慮建房的,剩下七八萬人,五口人家一戶——這不少吧!”

“那是要的。”老太太不得不承認,孫子的腦子似乎要比自己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更靈活些,她感受到了下一代的成長,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衰老,“光咱們家,這就分了幾戶了……這一戶少說也要有個一大兩小三間磚房,再帶個小院子是最好……”

“八萬人口分一萬六千戶——一戶三間房子,一間房用多少磚這都是有數的,18牆的話,一平方米用到九十六塊磚,三間房子算用六十米的磚牆,那就是一萬九千塊磚,便算個兩萬塊吧。一戶人家要用兩萬塊磚,許縣的官窯用的大筒燒磚,開窯一次能燒十萬磚,也就是供應五戶人家的用磚需求,一萬六千戶,要輪到的話得等三千多天,也就是十多年……”

彆看栓子土裡土氣,紮個頭巾子,在毛衣外穿著翻毛的羊皮馬甲,衣著和臉上那兩坨粗糙的紅一樣,都泛著老家的黃土味兒,但他扳著手指做起算數來,卻是熟練而又快速,“這還不算工廠、商鋪、衙門學校這些地方要用的磚塊……也是因此,俺們這些私人的磚廠才能站住腳跟,勉強達到買賣上的平衡,不至於說買磚還得托人賣麵子,又或者還有倒手賺差價的。”

當然了,不可能說一縣所有人家都突然有錢建房了,所以市場的需求並沒有栓子計算得如此迫切,但有一個道理是可以把它當做金科玉律的,那就是,隻要這個人還有一口氣在,還算是個人,那住磚房就和要吃飯一樣,是他必然的訴求,這裡沒有什麼需要分析的,隻要住過窯洞、茅草屋、木板房和泥瓦房,就完全能認同。

所以,或遲或早,這塊的需求是要釋放出來的,對磚廠來說,隻要這個目標沒有達到,他們的貨就總是能賣出去。若是客人的口子長大了,而供給的管子小了,那最終落到客人手裡的價格就必然會漲,反之則會跌一些,但隻要需求在,對磚廠來說隻是賺多賺少的問題,劃算著安排生產即可。

這裡頭的講究道理,在買地用《管理學》、《中短期與長期邏輯》這些名目來稱呼,算是新東西,但道理還是老道理,隻是在買地用‘生意經’來進行概括而已。但不論如何,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這些東西是要會算的,盲目的擴張生產,遇到需求回落的情況,那就抓瞎了,原本賺到的錢都得賠出去。

老太太年紀大了,記性畢竟不如從前,叫栓子把幾個數字寫了下來,對著出神,栓子又道,“且不說技術的事情,現就說這個用土量,光許縣一處,就按這一戶人家兩萬磚來算需求,一塊磚要五斤土四兩煤灰或者是水泥砂漿拌著,這小的都不說了,隻說大的,五斤土一塊磚,一戶坐地要吃掉十萬斤的土——還得是上好帶粘性的黃土最好……這是十萬斤土啊,雲縣一萬六千戶人家,這是多少數量了?這還不說外來人口七八萬人了,這些人他們不能住草棚子去吧!”

這是極有理有據的說辭,因為土——土在山區並不是無限的資源,老太太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山區往下刨那就是石頭了,如果沒有磚瓦房的需求,那當然可以說土還算是夠用的,至少在人煙稠密的地方可以滿足耕作的需求,但如果要把‘人人住水泥房’作為一個目標的話,那就必須承認,許多地方,甚至可以說買地如今的絕大多數地方,土方數是絕對不夠生產出這麼多紅磚的。更關鍵的是,土是無法再生的,用了就沒了,因此這樣的局麵還很難改變!

甚至於再往下去推的話,會產生一個讓人心驚而不乏沮喪的懷疑:這天下間的土方,是否足夠讓每個人都住上水泥房呢?會不會這東西本來就注定隻有少數人能享受,大多數人都必須隻能接受住草房木板房的命運,否則土是完全不夠用的?

哪怕現在完全可以說自家已經混得不錯了,至少是已經住上了磚房,但老太太對於這個念頭,還是感到十分排斥——他們也是苦過來的,但凡是受過苦的人,都警惕著怕落回原來的境地中去,因此他們是很樂見買地把窮苦人的生活下限不斷在往上拔高的,口中念誦著的‘六姐仁慈’,也是真心實意。為受苦人著想的政權,如何不得到原本那些受苦人的擁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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