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9. 殺星照命 雲縣.張天如 張天如骨子裡……(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152 字 6個月前

“就說莊將軍好了,他包攬訴訟,嗯,查出來了是該死,但姑蘇官場就他一人包攬訴訟嗎?我看不至於吧,退一萬步說,買地占據福建道之後,多少原本的縣官也就轉身上岸了——甚至還有原來的大太監,在宮中被冷落之後,索性搖身一變,投靠買地,還給他做到了重要辦公室主任的——”

這說的是外交辦公室主任王誌忠,他的確原本是敏朝皇帝身邊的近人,但後來因事觸怒皇後,被打發去守帝陵,王誌忠自忖年紀還小,不甘一輩子就這樣埋沒,索性逃到買地來。

因他是個謹細人,原本在紫禁城時,也是內書堂出來的,又多次幫皇帝去行人司跑腿,對四方蠻夷很熟悉,也算是買地急缺的人才,考入外交辦公室後,上頭的老資曆乾事一個個都升了,居然也被他做到了外交辦公室主任。

——敢任用這樣一個內宦做主任,也可見買地在施政時的自信,但要說這王誌忠從前在內官群裡清廉如水,沒有犯過事?張天如、黑訟師等人一個字都不會信的,他們可太熟悉中官閹人的嘴臉了,沒有黑曆史?這怎麼可能!

“同樣都是犯了兩地的法律,為何有些人高踞堂上,有些人沉淪牢獄?這公平麼?純粹從公平起見的話,要我說都該取消備案令,有重大冤情的話,特事特辦即可,節約了行政成本不說,處置上也是公平的。不管原本你做了什麼,到買地來能守買地的規矩,該分家分家,該怎麼樣怎麼樣,從前的事再不做了,那就都是好人兒。”

黑訟師這話,似乎不無道理,眾友人也有點頭的,也有不服的,張天如卻是大搖其頭,道,“老黑,你這就不懂了,你這所說的,在效率上是合乎道理的,但卻失了道統真義!你啊,是舍大放小,隻看到眼前的小道理,卻忘懷了學到的天下大局!淺了,想得淺了,格局還是有限!”

眾人都好奇起來,但張天如卻不肯往下說了,隻道,“你們要從政治書上揣摩如今的局勢便懂了。”

“這是什麼意思?”

“對啊,張君子如今也越來越不爽利了,這位置高的人,說話都是故弄玄虛,不想你得登高位之後,也不能免俗!”

依著張天如從前的性子,自然是早做驚人之語了,但那時候他一無所有,隻有自己的腦子,如今卻是功成名就,不是這樣任性博名的時候。再說,入買以來,也算是經過沉澱挫折,至今還是戰戰兢兢,也讓他比從前要更多了幾分深沉,少了賣弄的急切。聞言也隻是一笑,心中想道,“你們知道什麼?六姐妥協是妥協了,但可不是你們想得那樣妥協。你們說,細查下來人人有罪,怎麼查得完,卻沒有想到麼?查的確是查不完的,可要是殺下去,怎麼就殺不完呢?”

“查不完,就不查了唄,隻是按著出身來殺……固然也會有些不該死的人被卷入其中枉死了,可站在整個社會數學的角度去俯瞰的話,備案令,大概隻查得出百分之二三該死的人,其餘人都給他們上岸了,那是98%的人逍遙法外啊!而若是按出身來殺人——或者彆那麼激進,便按著出身來苦役罷,哼,能冤枉個百分之二三十也都是多了。70%、80%的人都得到了懲戒,那才叫最大限度地實現正義和公平呢!”

“這些剝削階級本來也該是被暴力消滅的,等到這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備案令的彆扭尷尬也就不再存在,現在要保留這個備案令,隻是為了來日條件成熟的時候,再興此舉,留得一個由頭罷了!”

“自古以來,天下平定之後,必定是要興大獄的,要洗刷下一批人去,新朝才能安穩,如今不也是如此麼?隻可笑這些人身在局中,不能自知罷了,他們自以為自己已經滲透進來了,又開始編織美好前程,想著權貴傳代了!”

“殊不知,六姐想的,極可能是現在認字的平民百姓還不夠多,治理領地需要這些識字的人,等到二三十年過去,天下人都識字了,華夏也儘歸買地了,到那時候再來卸磨殺驢,一竿子掃過去,把那些不能完全融入新統治階級,還妄圖保留剝削階級特權的餘孽全都給蕩平了……哈哈,到時候,說不準我也要被掃下去,也未可知!畢竟我也是大族出身麼!”

雖然明確意識到了自身的危險,但想到那時千家萬戶齊齊哀嚎,姑蘇園林——當然也包含了他出生成長的那一座——陷入火海的場麵,張天如仍不禁是嘴角含笑,想想都覺得爽快異常,甚至隱隱還有幾分期待。隻是,他自然是絕不會把這些設想告訴給眼前友人的,這批人也和他一樣,多是剝削階級的後代,貧民出身的一個也無——便再是天縱英才,貧家子弟想要在十幾年間,便和他們這些素有積累的子弟平起平坐,甚至談論起法學這種高度虛擬,需要很強思辨能力的話題,那也的確是太難了些。

這要是隨口吐露,豈不是要讓他們恐慌至極了?甚至,以他如今的地位,會釀成社會性事件都未可知,因此張天如隻是笑,卻絕不會多說一句,眾人見他不肯開示,終究也不在意,而是又議論起彆的話題來。

在張天如的眼中,這些人便仿佛是盲人臨深池,完全見不到前路的深淵,還在斤斤計較眼前的蠅頭小利。這不是,黑訟師又談笑了幾句,看了看牆角的座鐘,起身出去一回,回來便笑對張天如道,“君子,雖說客不帶客,今日我僭越一回——原是約了幾個朋友,今晚一起夜宵的,這裡你又組局,我兩邊都舍不下,剛便請飛毛腿送了個口信,叫這幾個朋友過來接我,眼看著他們也該到了——都是妙人,便厚顏蹭你頓飯如何?”

這哪裡是湊巧?分明是有意結識張天如,走了黑訟師的關係罷了。張天如心裡雪亮,卻也是逢場作戲——不論前路,此刻該樂就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黑訟師為人還算靠譜,這點麵子是要給的。

“哪裡的朋友?我這人最喜歡結交朋友,一起吃頓飯嘛!人來了就快請快請!”

“是關陝那裡的豪傑——做羊毛生意的!”黑訟師見張天如賞臉,也是麵上有光,忙殷勤介紹道,“一個叫道上人稱黃老二——其實尊姓李,李黃來,還一個張秉忠,又有他們幾個兄弟……”

羊毛生意?眾人對視了幾眼,心裡都有數:是為了這幾日城中的傳言來的吧!張天如也是明鏡似的,不過,他一聽黃來兒這三個字,心中就是一動,因含笑起身道,“快請!快請!遠道而來,趟出一條商路,必然是英雄人物——聽說六姐還念叨過名號,諸位,這可是貴客臨門,蓬蓽生輝那!”

說著,竟是給足了麵子,和黑訟師一道,親自去小院門口,迎進了幾個龍行虎步、儀態不凡的漢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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