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去衛拉特和通古斯,還有南下?”
教室完全被詫異的聲浪給淹沒了,很多田師傅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地方在哪,要不是還有地理學得不錯的年輕人,憑著回憶大概地畫了個方位,他們又至少在初級班裡學過怎麼看地圖,大家完全都是雲裡霧裡,完全無法把張主任的說辭落實到想象中。
甚至很多人都沒顧上關心建賊的去向,而是詫異於第一個消息——建賊要把整個遼東全都退出來還給漢人了?他們的老家……就這麼輕易地被奪回來了?!
這是難以想象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些老家靠近山區的遼人來說,他們早就習慣了建州屢剿不滅,甚至越來越強大的事實,哪怕他們自己逃到了買地,但那也是逃走,女金強大、敏廷暗弱,這種印象還是牢不可破的,聽說建州居然被買地逼迫得主動退出遼東,甚至連海西女金的地盤都自願讓給買地,這種衝擊是極大的,好半日都回不過神來,尤其是馬正德,更是如遭雷擊,半日方才顫抖著手抽出旱煙杆——室內不許抽煙,可他還是含著旱煙杆吧嗒了幾下,仿佛這樣才能緩解自己的詫異。“這就連……連祖宗……連野人女金的地都讓出來了?!”
“好了,好了。”
在一屋子的混亂中,大家的說話混成了亂糟糟的嗡嗡聲,誰也沒留意馬正德的話,張主任拍著手,“大家都靜一靜,我來說說今天為什麼把大家叫過來——自古以來,沒有彆人送田地,我們這裡不收的道理,再說了,遼東百姓這幾百年來也是受了苦了!”
這話並不假,自從遼國崛起,到如今敏朝顯而易見的窮途末路,數百年來,遼東這片肥沃的土地,一直處於動蕩之中,南北之間的裂縫很深,屢受異族統治的遼人,在敏朝一直是有些被鄙夷的存在,就像是南方雲貴邊區的漢人一樣,都被看作是野蠻不開化的鄉下人,受到中原人和江南人士的輕蔑。
敏朝的統治是完全以江南為經濟重心,京冀為政治軍事中心的,除開這兩個地方,其餘地區的百姓都受到輕視,他們反過來對這兩個地方的百姓也抱有敵視情緒,也就是在買活軍這裡,完全是南人出身的張主任,會非常誠摯且親熱地說出這樣心疼遼東百姓的話語來——張主任年輕啊!
他雖然是閩人,但記事以來,就活在買活軍的大華夏概念中,雲縣更是個四麵八方都有流民進入的州府,本地並沒有地域歧視,以及鄉土觀念,反而更多的是以大華夏為視角,視說漢語者為一家的廣闊胸襟。這幾句話一說出口,這些出身遼東的田師傅,便立刻叫了起來,“說得是!還是買活軍的衙門懂得心疼俺們!”
“女金賊們還算是有些眼色,既然是把遼東給了咱們,那便當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大家也都明白了為什麼挑他們出來開會——很明顯這是要給遼東的農業開發做準備了,要選拔出熟悉遼東農業的田師傅北上去帶徒弟,這也是買地這裡的慣例,就是兩三年前,大部隊下南洋的時候,也是這樣挑選了很多閩南廣北的田師傅出來,雖然都是田師傅,但對於天候的了解,也會影響工作效率。肯定是要儘可能選擇氣候接近的地方出身的田師傅,才容易總結種植經驗,為後去的同行們先打出個樣本來。
“大家都說說吧,在老家都是種什麼的,老家在哪兒,到買地來學會了新東西之後,認為老家還能種什麼。”
張主任開始給大家發表了,白紙上油墨味道還很新鮮,明顯是上午他領人趕著複寫出來的表格,“會上咱們先談談,這個是回去給你們好好填的,往上能繳到委員會去,大家都仔細點兒,被委員會選中了自然有你們的好處,這也不必我多說了。”
農業專門學校的福利,乃至那些立功了的田師傅,他們的待遇,這是學校裡每個人都了然於胸的,而且這又和老家有關,大家的士氣不必他鼓舞也踴躍,一個個就按著秩序自我介紹,“我老家是雞西的,當地種的都是黃米……產量真不高!靠種地是吃不飽的,男人上山打獵,女人在屯子裡種地,日子才能對付著過下去,要我說,俺們應該在遼東大量種點土豆——一舉兩得啊!土豆耐寒、高產,而且寒冷天氣有助於為土豆種減毒,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彆看滿口的土腔,但說起農業術語也是有板有眼,一屋子的人很多都響應起來,“是這個道理,我一拿到土豆就覺得適合老家,關鍵是老家太冷了,很多東西種不活,它沒那麼耐寒,就說咱們的高產稻,老家種不了,最佳催芽氣溫得在三十多度了,十五度以下發芽表現就不佳!”
“除非有特彆的耐寒種,否則如今的稻種在那沒法種,倒是可以大量種土豆、種西紅柿,種高粱、玉米,一季也能有個幾千斤收成,地廣人稀,一開始可以簡單輪耕,休耕土地用草木灰肥田……這些東西都能釀酒,開個酒廠、酒精廠,往南邊一運,這不比賣糧食來錢快嗎?再從南邊買點高產稻來吃,這就挺好的。”
“如今這天氣冬小麥都沒法種,我們老家就是種一茬春小麥……”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是老道的田師傅,在買地這裡也有過不少經驗了,規劃的都不是單純的種田,而是一條農業產業鏈,張主任運筆如飛在那猛記,時不時地點頭,馬正德空咂著旱煙杆,眯著眼半出著神,聽著這些同事各報家門——多數都是遼東平原的農戶,和他們家還有些不同……
他這會兒心裡有點亂,還沒拿定主意該怎麼發話,就輪到他身邊的馬翠英說話了,虎閨女騰地一下,興奮地站了起來。
“主任,俺和俺爹都是白山的,山區來的,和前頭還不一樣——俺老早就尋思著這事兒了,一聽說北麵正在打仗,啊,那個女金人要送地的事情,俺就想著,這要是有一天俺們得了建州人的地,能不能種點老人參啊——”
馬正德差點沒嗆著了,可這會兒也來不及了,隻能叼著煙杆子,做出了高深莫測的模樣,勉強忍著歎氣的衝動,聽著閨女兒興高采烈地把自家的那點家底子全翻了出來:
“這可是俺們家傳的手藝,種點林下參,這要是能成的話,那還不得發達了呀,以後白山的老林子,可就不是窮鄉僻壤嘍,那還不得擠滿了人——怎麼說也得搞個遼東藥材生產基地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