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 父母們的傳奇 雲縣.馬正德 每個人的……(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298 字 6個月前

“也是命,為啥說是命呢?”馬正德也難得來了談性,手點著炕桌給女兒分析,“第一,你娘雖然是漢女,但是軍戶人家的女兒,從小野得厲害,在雞西也常鑽老林子打獵,給自己弄點吃的。你哥和你也都隨根兒,一進山那叫一個在行——”

馬翠英臉上出現傻笑了,確實如此,再小的事情不記得了,可哪怕是這會兒,她和老哥一進山都和回家了似的,“我們爬樹那速度。嗖嗖的!”

“這就是命嘍,要是你們有一個體弱,那也沒法走。再要是你娘還生了幾個小的,那也是走不了的,隻能留在莊子裡,那這會兒在哪可就真不知道了。”

離開白山以後,大家就再沒聽說那邊的消息了——幾千裡路,又是地廣人稀、窮鄉僻壤,要說遼東的局勢,人人能說個一二三來,可要說白山這個具體的地方,現在分給誰了,裡頭的包衣日子過得如何,那誰能知道?

說到這裡,馬正德也不禁有些唏噓,“就這樣,那年春天,山裡開凍之後,我說要進山找老山參留種,就先帶了家裡的細軟進了山,和我一起的還有你二狗叔,和你娘也是一個地方被搶來的,你娘帶了你哥,說是去打豬草,把你藏在背簍裡,就這樣出了莊子,進山之後,抄小道走了半個多月,一開始朝著東北方向走,是想去亦速裡河,過河到對岸去找老家的部落。”

“可走著走著,不對勁哇,遇到了好幾撥人,看著也像是包衣逃奴,壯著膽子一問,這才知道原來漢人在東江島有個據點,而且去年起,有船在東江島接人,去南麵過好日子——那是買活軍第一年開始包運遼餉,和東江島接上線了,我們也趕巧就成了第一批南下的流民……”

“那時候怎麼就敢跟著南下了?也不怕又被人賣一次?”馬翠英記憶裡,這段過去已經很模糊了,她半點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也是聽得饒有興致。

“不去東江島咋整?回老家?我們就是出來了才知道,大汗已經派人收服了瓦爾喀部,在那裡設了牛錄……我是莊子裡有名有姓的包衣,大家都知道我的來曆,萬一給那邊帶了話抓我呢?”

馬正德沒好氣,“北邊去不了,可不就隻能試著往南邊走一遭了?你娘是漢人,二狗也是漢人,我也會說漢話——雖然說得不多吧,但含糊幾句能夠使……”

他會說漢話,原因是很簡單的,那就是姚花兒的女金話說得很不好,為了和賞下來的妻子交流,馬正德不得不學說漢話,包括馬翠英的漢名也是如此,姚花兒不會說女金話,堅持給馬翠英起了漢語的小名。

至於女金話的名字——這個根本不著急起,包衣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一家人都沒名字也很正常,尤其是小孩子,直接叫‘女孩’、‘男孩’,‘大妞’之類的,再正常不過了。甚至馬正德他本人姓馬,這個姓都是跟著第一任主人來的,這個主人的姓來得也是好笑——他根本不是馬佳氏的人,而是葉赫部落的戰士,少年時在遼東混跡,為了方便行走江湖,隨便起了個漢姓,因為遼東姓馬的漢人和姓佟的一樣多,就這樣叫了馬爾亮。

等到馬正德被分給他做包衣時,也就自然跟著姓馬了,‘正德’兩個字是玩笑般跟著漢人用過的年號起的,馬爾亮會說漢語,在遼東聽說過這兩個字,很喜歡這個音節,就這樣贈給了他看重的包衣。

“那爹,你原本叫什麼名字啊!”

馬翠英好奇得不能行了,纏著老爹問個沒完,馬正德卻沒有回話,沉著臉抽了半天的煙,被問煩了才道,“就沒名字……一個部落就三十多人,還要什麼名字,誰不認得誰……本來打算那次回去之後起的,都想好了,就叫樺樹皮……這不是沒回去嗎!”

馬翠英樂得咯咯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姚花兒白了好幾眼,她這才勉強憋了回去,倒是馬正德也禁不住笑了,“行了,你就讓她笑吧,她哪懂得這些事啊!發了一次燒,小時候的事都忘光了,哪還記得小時候受過的罪!”

馬翠英是真一點不記得了,包括對二狗叔的記憶都很模糊,之前在泉州那邊的縣裡,逢年過節二狗叔過來看望,馬翠英半點不記得小時候怎麼和他一起玩耍的,這會兒聽父親說起來,才知道二狗算是被馬正德收下的半個徒弟,兩邊的聯係十分密切。

“挑著你,帶著你哥,就那樣磕磕絆絆,躲著建州人的‘卡倫額真’,千辛萬苦到了東江島,路上你還發了一場高燒,差點沒熬過來,還好我隨身帶了一根老參,給你吊住一口氣,後來慢慢地居然自己也好了……”

馬正德努了努嘴,比了比地上一個柳木櫥櫃,馬翠英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老叫我給那個木匣子磕頭呢!原來那是救了我命的老參!”

姚花兒也歎了口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這一提起,才覺得時間是過得真快,你也大了,你哥哥都參軍去了……你爹有了咱們,不願再上戰場了,隻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塊,就是種田也沒什麼不好的,你二狗叔也是一個念頭,我們都是從多少個戰場裡走出來的人,受夠了顛沛流離的苦楚,他寧可種田也不想再進山了,那會我們逃去東江島,在路上他差點被野豬撞死了,要不是你爹冒死推了他一把,腸子都要被踩出來!”

她給馬正德遞了一杯茶,柔聲勸慰,“老頭子,知道你顧慮這些往事,怕被人翻腸子,拿民族成分說事,可你也不是建州人,野人女金,確實是包衣出身,又沒打過漢人,怕什麼呢?”

馬正德接過茶並不說話,半晌才低聲道,“你還記得東江島上不?那些女金人想過好日子,冒充漢人混進來,被捉到了,活活打死……”

他打了個寒噤,不說話了,昔日的英雄膽,似乎也隨著時勢的變遷,年歲的增長,化為了重重顧慮,姚花兒和馬翠英對視了一眼,馬翠英這會也沒那麼楞了,上手輕輕地為老父親捶起了腿,姚花兒說,“那是在遼州,而且是遼東、遼中的漢民,那些漢民本就親敏,被建州搞得家破人亡的,自然恨毒了他們,可要是再往北走呢?到了和建州接壤那一帶,多少漢人受夠了邊軍、援軍的盤剝,受夠了戰事,甚至寧可給建州做包衣的……”

這是實話,即使是遼州內部,也談不上萬眾一心仇恨女金,情緒也是分地域的,到了南邊這裡,更是談不上仇恨韃虜了,南邊的百姓根本沒受過女金的騷擾,他們仇恨的異族肯定是倭寇,馬正德的臉色逐漸開朗起來了,姚花兒察言觀色,又柔聲勸說,“都這樣了,咱就看開點唄,反正該知道的,你這一說也都知道了。要我說,趕明兒你就去和張主任說說咱們家的事兒,讓他往上彙報,做個備案,上頭要都說沒事了,那誰敢說你什麼?”

這是正論,馬正德微微點了點頭,姚花兒又說,“這麼一想,被女兒叫破了也沒什麼不好,省得你又瞻前顧後的,不想出頭……其實林下參若能種起來,那是大好事啊,咱們用不到政審分,還能給兒子加啊,你看你這女兒,虎超的,你得給她留點手藝傍身那!”

這句話算是說到馬正德心裡了!他無可奈何地看了眼虎超超的女兒,揮了揮手,“彆捶了,你這是捶腿還是捶大排那!想把你老子腿給捶斷了?!”

“行了,瞅你這死出,彆捶了,去收拾收拾你屋子,天天五馬長槍的,給你造的那個亂那!去!抓緊的去取筆墨來——反正都這樣了,我給你二狗叔寫封信,讓他也做個準備,咱家這什麼政審分的,都是後話了,這林下參對他來說,興許還真是個好機會!”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