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3. 佘四海的路走寬了嗎? 廣濟縣.佘四海……(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111 字 6個月前

興修水利河工, 為什麼必須是官府出麵也隻能是官府出麵,給河工的待遇還不能太好,佘四海也是直到參加了水利隊才逐漸明白過來的, 說實話, 這大半年來,他感覺自己當真是成熟了不少, 有很多問題不到真正麵對, 當真不知道會如此棘手——在買地的時候, 可沒人提到要留心河工打架械鬥, 甚至是反過來要挾水利隊的事情啊。

“大概是之前興修水利, 都在實控區內, 很少真正離開轄區的緣故,就算在川東一帶,也是有當地的實控武裝白杆兵做後盾的……湖廣這一帶,情況還是太不同了, 也不能和江左道比, 才會有現在的情況出現!”

要說起佘家, 如今在買活軍也是有點小名氣的, 和臨城的徐家一樣,這都是在買地新崛起的家族, 隻是徐家人做吏目, 做護士的多,而佘家人是公認的在數學和水利上有專長。從他們家的數學天才,現在在造打孔機的佘四明算起,佘家做技術員的至少也有幾十人了,佘四海和他堂兄佘四平,兩人都是水利方向的。不過現在佘四平在川東, 而佘思海在江左分段做了半年之後,便被提拔為廣濟這一段的負責人,從下遊往上疏浚,過了黃岡,到了江城三鎮,他的活就算是乾完了。

這一段水路,雖然似乎比較長,但沿途水文一直還算不錯,隻有少許險灘需要處理,也適合做新人獨立出來負責的第一個項目。佘四海也是打起精神,事前做好了萬般的準備,在很多細節安排上都是思考在前,這才是把項目無驚無險地順利推進了下來,但饒是如此,也還有很多事情是他在江左道根本沒有想到的,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湖廣道落後的經濟——實際上,從一開始河工打架,到現在廣濟河工想要‘霸行’,折射的都是同一個問題,也是佘四海近來一直在思考和想要解決的問題:湖廣道的工作機會實在太少了,以至於一點點資源都非常容易形成內卷,甚至於釀成流血衝突。

在江左道,河工是需要爭搶的活計嗎?說實話,真不至於,江左道雖然還沒被買活軍列入領土,但實際上和買地也差不了太多了,連買地的稅吏都要按時過來收保護費的——有些買地的商家過來江左道開瓷器作坊,聘用買地的活死人過來做工,稅吏肯定時不常的要過來結算。江左道那裡的漢子,想要做工機會太多了,隻要進買地的作坊,規矩就是管一頓飯,而且給吃飽,那麼河工在兩湖這裡最吸引人的點就被衝淡了,至於說每日結的工錢,或許是多的,但這也是實實在在泡在水裡,踩在江灘亂石上換回來的辛苦錢啊。

在江左道的工程段,水利隊主要的問題是怎麼在預算內吸引更多人來做活,保住河工不要流動得太快,需要處理的問題,和湖廣這裡是截然相反的。本地的河工根本就不願意離鄉而去,理由一目了然——要是為了掙錢寧可離家,那他們早就加入買地的修路隊、建築隊了,蓋房子不可能比出河工累,收入還差不多,留在本地自然各有各的理由,不可能為了河工反而願意動身的。水利隊每到一地,願意跟著走的河工實在太少,更不要說打架搶活了,想來乾都有,就怕你吃不了這個苦罷了!

但是,在廣濟這裡,佘四海一早就發現情況的不同了,本地的經濟凋敝,民生艱難,這是不消說的,更重要的是民風還十分彪悍,為了爭奪工作機會,河工們揮著扁擔,說上就上,如果不是水利隊這裡及時介入,隻怕幾千人的械鬥說來就來!

這件事最後是勉強和平解決的,本來在廣濟這裡,河灘就有好幾處,水利隊分了兩個施工場所,嶽老三他們嶽家村為首的廣濟西鄉民都來這裡做活,各村說好了,輪流出工,或者自己內部推選人過來,反正一個村名額有限,不許多出,而另一個河灘則是廣濟東的鄉民聯合在一起包掉了,佘四海心想,這其中宗族說不得要拿走一些好處,這其實是違背了買地打擊宗族的宗旨的,可他又能如何?水利隊攏在一起不到一百人,應對的是廣濟和治下村鎮數萬人的渴望,要不是大江航運通暢,買活軍的補給隊也算是一支無敵水師了,擁有大量白米儲備的水利隊會不會遇到搶劫都不好說!

總不能他們這裡興修水利,還需要幾千人的軍隊防守吧?三十多個水利隊,每個人都要一千多軍隊,那就是三十萬的大軍了,這怎麼可能呢,且不說有沒有這麼多兵員,就是軍糧也沒有這麼浪費的。佘四海知道,自從開拓南洋,在那樣的氣候中開始種多季高產稻之後,白米的價格就又被打下來了,至少官庫這裡,簡直就便宜得和不要錢一樣,但再少的支出,乘以三十萬也都會變得龐大,再說買活軍的兵吃得可好了,夥食費也不是這幫河工能相比的。

隻要湖廣這裡還不算是買活軍的領土,很多事情真的就沒有辦法,也不是佘四海一個水利隊隊長能左右的。他一個來興修水利的,插手村鎮事務,打擊宗族這算是怎麼回事?更何況,現在管理人手不足的時候,宗族還真的能夠起到輔助作用,就說嶽老三的嶽家村吧,他們嶽家占去的名額是最多的,按佘四海估算,他們村想來的都能來,這明顯比其他村待遇要更好,但他們村包括他們宗族,還真的保證了河工的基本質量——至少來的都是能乾活的壯漢。

否則,來一群老弱病殘,吭哧吭哧一天,搬不了多少石頭不說了,還儘給彆人添亂了,擺明了就是為了混工作餐來的,還要偷偷帶走,若是在工地出點事情,還要訛上你叫你賠錢……這工程該怎麼繼續往下去做?佘四海可以不在乎被吃掉的糧食,但他受不住其他的訛詐套路啊!

宗族固然會從水利工程裡吃一些好處,但也能保證工程順利進行,在他而言,眼下的情況雖然不是最理想的,但也可以接受——這也是佘四海工作經驗實在不足,還有點學生氣,既然已經做了妥協,工程的進展也還算順利,那他就直接把這件事給放到一邊,光顧著忙活工程本身去了。

每個地方的水文條件都不同,如何設置爆破方案,怎麼統籌安排工程進展,在冬季枯水期修建圍堰降流挖灘……這些才是他的專業所在,就光這件事就夠難的了,再加上他還是隊長,還得把整個隊伍把握好,這一整支隊伍裡,除了曾在私鹽隊任職過的安全顧問,以及一些財會人員,後勤負責人之外,絕大多數都是剛從專門學校畢業的新丁,佘四海這樣有一定工作經驗的隊長都算是老手了,每天他也是從睜眼忙到閉眼,沒有片刻空閒的。

可是,這世上凡是要和人打交道的行業,都離不開政治,尤其是河工這樣和數千上萬人打交道的工作,就更是要具備有一定的政治素養了。佘四海也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發現問題並不會隨著逃避而消失,反而會越滾越大,這些廣濟河工現在居然想要跟他們一起去黃岡了,不論是寧可降價‘霸行’,還是和黃岡那邊一早收到消息的鄉民火並,這都不是他樂見的結果!?價格訂好了就是訂好的,擅自降價和擅自加價一樣後果嚴重,省下來的錢也不會有一分一毫落到他的腰包,再說如果接受廣濟河工降價,這不是在兩地之間挑撥是非嗎?這兩地的人因為買活軍的關係結成世仇,那他的罪孽可就大了!

“除了做河工之外,本地這些百姓,冬日裡便沒有彆的營生了嗎?”

彆看打從心底反感宗族,在這件事上,他又不得不倚重宗族的代表嶽老三來處理了,彆的不說,嶽老三也不希望鬨出事來,更不想要挾買活軍什麼,他個人素質很好,完全可以去買地謀生,隻是在這個位置上被架起來了,不得不為其他更平庸些的鄉民代言。佘四海是相信他的誠意的,嶽老三絕對有足夠的動力來和平解決此事。

他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思路:在廣濟當地為他們尋找另外的活計。“比如說造船修船什麼的……”

但這條路不太好使,湖廣道的航運很發達,造船作坊集中在江城三鎮處,而且據嶽老三說,這一行也被工匠把持,不是山民可以輕易進入的。佘四海咂巴了一下嘴,“這倒是未必,江城的船匠這幾年可能都南下得差不多了……嗯,其實按理說,你們也可以南下,南下的日子過得肯定比現在要好得多,至少白飯每一頓都是可以隨便吃的……”

他試探性地看了嶽老三一眼,想著能不能有這樣的好事落在他頭上——潑天的政審分,說來就來,這些河工全都願意去南洋安家……

“南洋!那地方也太遠了吧!”

但是,反饋是讓人清醒的,佘四海很快從嶽老三那裡弄明白了這幫河工的訴求:他們倒也不想著長久地乾下去,一來,他們要回家春耕,二來春汛起來之後,水利隊的行動肯定也是要暫停的,多數會等秋汛結束之後再開始拓灘攻關——這是不可違逆的自然規律,除非有一天機器船造出來了,否則水利隊就隻能在秋末到春初這段時間內乾活。所以,河工們想的就是,每年農閒時如果能來用較低的價格包乾河工,順便找個飯轍,他們就很滿足了。

至於說移民去南洋,或者是去買地那裡……他們的意願並不高,原因是複雜的,舍不得自家的地,不想背井離鄉,有家人牽累,從來沒想過脫離宗族,去開展一段完全的新生……更重要的是,既然在家門口包個河工,小日子就能過得很紅火的話,他們為什麼要離開家鄉遷移那麼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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