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4. 孩子們是不該死的 鶴洲.海伢子 海伢……(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367 字 5個月前

“蹲好了!汗巾子抽出來!”

“我叫你蹲哈克!你起來做什麼!找打麼?!”

‘嗖’地一聲, 隨著嗬斥,長棍立刻抽上了俘虜的脊背,發出了清脆的爆響聲, 也把一群人都抽得瑟縮了一下, 唯唯諾諾地道, “不敢,再不敢了, 就是……就是腿蹲麻了,想動彈動彈。”

“動彈?死了以後你隨便動彈, 這會兒老實的!都拿汗巾子互相綁了手!”

海伢子高聲大氣地嗬斥著, 心底充滿了快意, 他半點沒有心軟, 而是來回走動著, 眼睛瞪得像銅鈴, 監督著眾人綁了手, 又按照買活軍吩咐的辦法, 拿麻繩給他們的手上都打了結, 像是係粽子那樣係成了一長串, 也不管有沒有人喊冤,反正一串接著一串, 讓他們都往城牆外頭挪移過去,一群人手又被係住了, 活動受限, 又要抓著褲腰, 隻能佝僂著身子,蝦米一般地,滑稽地往外拱著。海伢子等漢民, 趾高氣昂地跟在後頭監督,把人送到城外,交給了洞人之後,他們又回到城裡,招呼著那些被抓壯丁抓到縣城裡來的山民,彼此報著家門認著親,“大家彆怕,買活軍的大王就要進城了,那都是好人那,來了以後,再沒有捐、稅了,也不用擔心被抓到山下來服役……”

說到捐、稅,大家的反應是比較平淡的,因為山民本來也就幾乎不納糧,這裡大量的山民都是隱戶,在黃冊上是沒有這個村落的,縣官也一無所知,隻有地主們心知肚明,或者本就屬於地主的田莊。不過,一說到服役,大家就騷動起來了——納糧不納糧,主要是知府的事情,在兩湖道,納糧的壓力不算太大,所以衙門裡也懶得派人到山裡去找村落,但需要人服役的時候,那可就不管是不是隱戶了,征發到誰家那就是誰,逃都逃不掉的。買活軍來了不要抓人服役——其實也未必全是真的,但如果說一年隻有一兩次攤派下來的苦役,那大家就覺得這已經比如今的官府要好得多啦!

“抓我們的哪個是買活軍……”

這些被抓來的壯丁也迷茫地問起來了,答案是讓他們吃驚的,“誰都不是!縣裡之所以打起來,就是因為有人想投降買活軍,有人不想,不想投降的人就先打了想投降的,搶了銀子以後,要跑,又被留住了,兩邊人就打起來了,越打越凶,各自又去拉人——你們不就是被拉來的麼?”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說實話,這些壯丁們雖然都被發了長杆,也開始操練起來了,但真的明白兩邊是為什麼打起來的還真不多呢。還當是又一次爭水爭地,或者是衙門想要加稅,地主不讓,便帶領同鄉們開始抗爭了。一聽說是這個原因,眾人都是鼓噪起來,痛罵道,“原來是這般!還道是為了什麼打起來呢!”

“就這還一前一後都來抓人,這和我們又有什麼相乾!都不是好東西!”

“那還是不叫那什麼買什麼軍入城的更壞!”

“他們倒還好了!能給口飽飯吃!我們這邊的東家給吃的都是什麼呀!那米湯沒法喝!好些人喝了都腹瀉!還有發燒燒死了的!”

“都是該死!”

這幫山民倒也是彪悍,之前被抓去做壯丁,那是雙拳難敵四手,再說,闔家老小,住處都是被知曉的,也擔憂事後被報複,隻好老實下山了,下山之後,因為各村子之間,方言不同,交流本就困難,主家又是有心機的,把有隔閡有仇的村子安排在一起,叫他們互相監視,因此一直不好串聯交流,也就不知道真相。

這會兒,隨著海伢子一乾人到來,眼看著主家倒台,哪有不想著報複的道理,當下都是叫囂著要活埋了這幫喪天良的王八羔子,再去迎接買活軍入城雲雲。海伢子一乾山民,本來住得比他們還要偏僻,對他們也沒什麼威望,眼看著就要管不住了,城門外卻走進了一幫身穿蠟染布的漢子,被一個頭戴銀冠的老婦人領著,這些壯丁們見了,聲浪也為之乍然一收——“洞人?!”

不止洞人,還有喵人,這些番族土人,平時倘是落單,來到漢人的城池這裡,或許還有招人恥笑、欺負的,但隻要多人一起,漢人便不敢招惹了。土番在漢人麵前都極為抱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們打起架來也更野蠻,更不要命。這幾十百把個土番一走進來,本就沒有主心骨的山民們,便自然而然斂旗息鼓,似乎是重新想起了自己現在這曖昧的半俘虜身份了。

“山伢子、狗伢子,你們兩個起頭吧,分了兩組,都到城外去挖坑,你們砍柴——水伢子,你和要好的幾個抽出來,在城裡收屍。”

因為土番的漢話說得不好,海伢子充當了發號施令的角色,但主意還是登薩出的,或者說,登薩也是聽從他們上頭的祭司指示,海伢子偷看過祭司寫給登薩的錦囊妙計,豔羨著那工整的拚音字跡,打心底,他非常羨慕老登薩,也希望能加入知識教,但現在當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海伢子順著祭司有條有理的安排,把人員分為四組:兩組挖坑,一組去砍柴,還有一組膽子最大的,被安排來去收屍,現在小小的縣城裡到處都是屍體,全是幾次血拚留下來的,這些人如果沒有家人來收屍,那就一口氣都燒了,骨灰在亂葬崗上掩埋。

這麼做是很有必要的,第一,天氣逐漸暖和起來了,都是快要春耕的時候,這麼多屍體,有些不知道陳列了幾日,都已經有味兒了,不燒掉怕引起疫病,二來就更簡單了,很多死者老家都在山裡,不燒了的話,過段時間,他們的親人前來尋找,少不得要在亂葬崗裡到處刨,把人挖出來認屍,回去好生安葬,客觀上也會促使瘟疫的流行,索性一燒了之,大家都隻剩下骨灰,反倒是最妥當的考慮了。

城裡人的見識是比較高的,而且兩湖道靠近土番聚居之地,葬俗本就多種多樣,因此地多山,耕地寶貴,一般是不葬在平地上的,什麼洞葬、水葬、懸葬,多了去了,火葬不算不能接受。經過海伢子的解釋,大家也都冷靜下來,意識到危機還沒完全結束,自己還有染病而死的可能,便忙在海伢子的安排下,各自忙碌起來,水伢子按照吩咐,拿布包裹口鼻,和海伢子等人一起,在城裡搜檢起屍體來了。

“哎喲!造孽啊,死的人多噻!”

一開始,海伢子他們從山上下來的人,還大驚小怪地對戰鬥的慘烈程度發表感想:鶴洲縣城不算大,不過是一條主街,再有就是學宮、城隍廟等地,其餘地方多是曲裡拐彎的小巷子,兩側全是民居,從主街兩側就能看到倒斃的屍體了,多是青年男子,很多都是背上的砍傷,這就說明這械鬥是來真的,大家都弄來砍刀了。估摸著很多都是被抓來的壯丁,根本沒有鬥誌,在逃走中被刀砍了的。

但是,再往裡走,他們的話少了,臉上的神色也逐漸凝重了起來:城裡很多民居,家裡都全空了,明顯有被翻找洗劫的痕跡,在庭院裡多有人倒斃,有些是被勒死的,有些女子在死前明顯受了侵犯,甚至出現了不少矮小單薄的童屍——這是成年人最看不得的畫麵,很顯然,這些人家並非死於械鬥,而是受到了城內混亂局勢的牽連,被人渾水摸魚,成了暴行的受害者,而施暴者呢,很可能是街邊倒斃的死屍,或者也有可能就在今日這些挖坑撿屍的人之中,又有什麼方法去辨彆他們呢?

海伢子心中隱約浮現出了一些複雜的感受,他開始明白為何洞人的老登薩,這麼急於要結束和鶴洲城裡的混亂了,混亂就像是夏日裡見到的龍取水的旋風一樣,若是放置不管,當它越來越大的時候,平時大家最寶貝的東西,家人的安危,田地的完好,在混亂中似乎都忽然變得完全不值一提,輕而易舉地就被毀滅了……哪怕,哪怕不是買活軍,不是知識教過來,隻是原本的那所謂的衙門,隻要能維持一個基本的規矩,都要比他們所見證的混亂要好得多了。這些娃娃,這些伢子——才四五歲,還沒有穿過一件新衣裳那,都是撿的哥哥姐姐的舊衣裳,就這樣,就這樣——

再是怎麼鐵石心腸的大人們,他們抱起娃娃們的屍體時,動作也要輕柔得多了,時不時能聽到沉重的歎息聲,大家也失去了談笑的興致,不再沉浸於初戰告捷的喜悅之中:本來,這是很值得得意的一件事,他們漢民決定和洞人聯手之後,很快就奔走著來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這時候,去前方覲見知識教祭司的登薩也回來了,並且帶了幾個人作為他們的頭目,指點他們操練了兩日,他們便是冒充來尋親的山民,用家鄉土話騙開了城門。

城裡的械鬥雖然厲害,但卻還不到自行製作拒馬、鐵蒺藜的地步,也沒有什麼能用的弓箭,最多也就是嚴加審問入城者,逐個用土話問問籍貫和當地的親眷,也就覺得足夠了,十幾個尋親的山民,能起什麼風浪?正好抓來做壯丁了,卻不料,這些山民多是獵戶,身上都有匕首,人一進來,立刻殺了守門的健卒,推開城門,把埋伏在百步外的番人給放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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