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1.人頭林 深山.李謙之 人去寨空(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358 字 6個月前

“那邊的田怎麼樣?”

“也荒了的樣子, 草都長起來了……這山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李謙之嘀咕著轉身想要收好土製望遠鏡,視野中卻掠過了一縷黑色,“哎, 等等, 那林子裡好像有東西……我看看……啊!”

一聲驚叫, 望遠鏡都沒拿穩, 要不是有繩索掛在脖子上,差點就要掉下樹了, 李謙之的動靜也引起了山子的不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西北方向那片好像有東西!”

李謙之滑下樹的時候, 心還跳得厲害, 他有點兒腳軟,咽了咽口水才往下說, “瞧不清……好像是掛在樹枝子上的人頭!”

這……

深山老林, 幽微暮色,再配合上李謙之的語氣,膽子小一點的人,當場都能尿出來。就算是山子, 一瞬間腳步也有點遲疑, “你……你隻瞧見人頭, 沒瞧見下頭連著人?”

“那不管連沒連著人不都嚇人嗎?”李謙之被他搞得倒有點緩過來了,他單純是被那畫麵嚇著了,但看著山子的反應, 這是有點兒往神鬼精怪方麵去想,“要是掛了死人頭,還有說法,要麼是被豹子抓上樹了, 隻是沒吃頭。這要是連著人——還是連著活人的話,那不比連著人頭更嚇人啊!”

“可彆說這話!”連親人的死活都能淡然視之的山子,這會兒卻顯得有點誠惶誠恐了,趕忙打斷了李謙之的話,“山裡頭邪性,說什麼來什麼!沒準兒呢!有些事——有些事——”

看他話都說不囫圇,李謙之正想嘲笑幾句,又突然想到,這片深山中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山子村寨的低能棄童,心情便隨之一改,尋思了一番,依舊是做出不耐煩的樣子來,笑道,“哥,你是買活軍的天兵,往迷信了說,有六姐神威護體,你怕什麼妖魔鬼怪?再說,你就是要信教,也該信知識教,我們知識教可不講什麼妖魔鬼怪,不迷信的哈。隻有沒達到的科學,沒有不能解釋的神秘力量。”

這句話提醒了山子,他的胸膛重新挺起來了,雖然底氣不足,更多的仿佛是迫於無奈——作為買活軍的兵丁,政治上當然必須絕對純潔,那都是要考察對道統的理解的。買活軍的兵丁理論上就不該相信世界上有什麼非自然力量,人死後會化為僵屍鬼怪繼續活動什麼的,要還害怕這個,就沒資格做正丁。

但是,這要求貫徹得如何呢?看山子的臉色就知道了,便是他似乎也天然傾向用一種宗教解釋來取代對於妖魔鬼怪的畏懼,“知識教不講妖魔鬼怪,講什麼呢?那……那要真是什麼神神叨叨的,能動的死人什麼,你們怎麼解釋?”

李謙之幾乎要笑出聲了,“我就是道士,裝神弄鬼的手法我會不清楚?我告訴你,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活不了,也留不下一點兒痕跡,你都上過生物學的,大腦死了,腦電波都不生產了,還能怎麼影響現實啊?當然你也可以說,最後一段腦電波包含著你所有的信息,被發到黑洞裡去,靠近了量子神明——也就是我們知識教信奉的主神——”

從他的語氣聽過去,就可以知道李謙之對這種解釋到底信不信了,知識教的祭司越是道行精深就越不虔誠,這幾乎算是他們的一個特色了。但,說來也是好笑,哪怕山子也明知道這樣的解釋是很荒謬的,可這說法又真切地還是給他提供了一些安慰,讓他從剛才的恐懼中徹底解脫出來,回到了日常的沉穩,大概是因為這個說法,給人死後也安排了一個去處,而並非是徹底的虛無,即便知道隻是自欺欺人,也比接受‘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要好許多。

“去看看?”

一旦回到現實,他就能接受李謙之的說法了——其實山林中很多神異,說穿了真的不值一提,李謙之說的,人死在樹林裡,被動物拖到樹上,吃剩下的殘肢遺骸留在樹上,逐漸腐爛,甚至被寄生植物包裹,和樹似乎長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這樣的情景落在旁人眼裡,那就是恐怖而玄異,不往神鬼方向去猜想,似乎都解釋不了了。

“那邊已經滿接近夷人的村寨了……不過去看看也行,田都不種了,應該那幫夷人已經不在了。”

這會兒時間其實還早,隻是因為山間濃霧,才顯得光照不足,但距離真正天黑實際上還有兩個時辰,足夠兩人返回昨夜的據點,不會被困在夷寨附近。山子略微思忖了一下,便爽快地同意了李謙之的提議,自己也爬上樹,用望遠鏡勘察確定了方位,也肯定了李謙之看到的景象,在望遠鏡中看去,的確林間樹枝上耷拉下一個頭顱狀物事,仿佛正在隨風飄蕩。

很奇怪,這麼詭異的景象,在敘說中好像更讓人害怕,一旦親眼見到,其實也就不過如此了,山子還左右觀察了一下,試著想看清那頭顱爛到什麼程度了,是否新鮮,不過,這土製望遠鏡不如仙器千裡眼那麼好用,看東西比較模糊,未能如願,兩人便決定往那片山林出發,由山子帶路——用太陽、林子以及目視測算方位來確定行進方向,這是一門行軍技能,如果沒有經過學習,在野外是非常容易迷路的,想要直達目的地,那是做夢,在林間迷路,轉悠十天半個月都出不了山反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說,能夠走野山路的都是猛人,敢靠近夷人寨子的更是都有一身的本事,倘若李謙之不是在山中長大,他也不敢接這個活,當然更不敢跑來探聽虛實。一路走來,兩人都是手扣刀柄,暗暗警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怕觸動了夷人的陷阱,若有風吹草動,隨時都準備逃走。彆看就是短短一段山路,卻也走得疲憊,好在一路上太平無事,並無夷人崗哨,兩人還發現了一條久無人煙,幾乎被灌木完全遮蔽的小徑,要不是灌木有被劈砍的痕跡,幾乎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夷道,也有一年多沒人走動了,小樹大草都長起來了。”

山子道,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接近了那片樹林,從這個角度看去更加清楚,“果然是人頭……還不止一個,這是……夷人的刑場?”

“嘔!”

李謙之有點受不住了,瞧著林間的景象,喉頭翻湧,幾乎要到一邊嘔吐出來——他剛才發現的的確是人頭,這點距離已經能看得很清楚了,而且並非是被動物偶然間帶到樹杈上的,而是被人把頭發係在了樹枝上,掛在林間——這個距離,大動物夠不到的,因此即便有了時日,也沒被完全吃掉,但也逃不過蟲豸的啃食,再經過風化,肉已基本全爛光了,隻留下一點殘餘,還有許多蟲子在眼窩裡蛄蛹著翻滾著,時不時地往下落,還有一口爛牙,因皮肉都被吃光了,全露了出來,仿佛正咧著嘴大笑,瞧著更增恐怖。

當然,更怕人的,是這人頭還不止一個,從這個角度看去,一陣風過,林子裡搖搖蕩蕩,至少還有十幾個人頭隨風飄搖,哪怕是唯物主義者,也不得不承認,這景象、氣味,足夠讓人反感畏懼,那種厭惡發自本能,幾乎無法被克服。哪怕李謙之以前也是慣做法事的,不止一次目睹開棺撿骨、擦洗穿壽之類的畫麵,心理承受力很強,此刻也恨不得掉頭就走,想要和山子一樣,反而還靠近去爬樹檢查,這確實是做不到的。

這兩個人,各自能忍耐的地方都是不同,反而形成互補,李謙之不怕鬼,怕死人,山子怕鬼卻不怕死人,居然還爬了兩株樹,用手拎著發辮,把頭顱扯上來仔細觀察了一會,這才重新走出樹林,李謙之刹那間遠離幾步,警惕道,“你洗手——拿肥皂洗手!不然彆過來!”

“平時打獵,打回來的兔子肉你不也幫著拾掇麼?”

“那和蛆能一樣嗎!你的手指剛才被蛆爬過了!我看到了!你仔細屍毒!”

“臘肉也生蛆,臘肉也是屍塊,怎麼就不怕屍毒了?把蛆摘掉切一切還能炒著吃。”

兩人各自都不能理解對方,但好在還能互相讓步,山子至少拿樹葉揩了手,李謙之也被臘肉理論說服,勉強妥協,重新站在一起說事。山子也解釋了自己為何要上樹檢查,“夷人村寨,階層森嚴,甚至比我們漢人還要嚴酷。他們內部分為黑夷、白夷,白夷百姓,和佃戶一般,日子沒什麼不同,還要更苦些。黑夷則有所不同,也隻有黑夷能把頭發留長,有的比身子還要更長出不少——這要是吃得不好,頭發也養不到這麼長,過腰就要斷了,再者做活也不方便。”

原來在夷人內部,頭發的長度竟是身份的象征,山子的說法也的確是有道理的,李謙之這才明白他進林是在看什麼,“瞧著發辮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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