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6.造神計劃(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963 字 5個月前

“快快, 靈清師傅,打這走——這走沒人嗦!那些衙役不曉得這條路,你往柴火垛裡藏藏!”

正當山子在規矩營中牽掛著小道士的時候, 他大概不會想到, 此刻的李道平混得好似比他要慘多了, 這會兒他正抓住身上飄蕩的褡褳, 靈活地翻到院牆後頭,縮在了堆積成一座小山的柴火垛裡, 巴著柴火邊沿往外張望,待到前方衙役們盤查的聲音逐漸消失, 被前頭的大娘們應付了過去, 這才鬆了口氣般,理了理身上的道袍, 走到堂屋裡給主人家行禮, “多謝嬢嬢搭救了!”

“哎,沒得要緊,說來也是我們連累了你!”

大娘看著小道士規整的賣相,那是打從心底泛出的喜歡, 眉眼都笑彎了, 握著小道士的手就要留他下來吃茶, “剛還沒批完呢,說到何處了?我這命裡的第三個劫數是在幾歲來著?”

當然是七十三歲了,第三個劫數越往後說越好, 這樣雖然是不好的事情,但又隱藏了算命人會長壽的信息,來算命的主家必定是有喜有憂,對他的話也聽得入耳, 李謙之暗自腹誹,心道敘州這裡果然是小城,百姓都沒見過什麼世麵,現在日子過得又富裕,在和尚道士看來,簡直是遍地肥羊——連他這樣的道士都有人信,高人款還沒怎麼擺呢,走街串巷的測字先生,在大的州縣,也就是混口飯吃,在敘州這裡反而吃香得厲害,短短半個月,他手頭就寬裕得很了。

“您的第三個劫數,要應在七十三歲那年的冬日……”

心裡嫌棄,麵上自然是不動聲色,雲山霧罩一通排命掐算,把嬢嬢說得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情願花錢做法事消災,卻又因為敘州這裡拆毀了不少寺廟道觀,無處做法事而扼腕不已,竟要塞錢給李謙之,道,“靈清師傅,我這裡有積攢下來的二兩銀子,想托你私下在三清道尊那裡做個供奉,為我祈祈福,消災解難——”

“這錢我不能收。”這筆錢也太多了,就算李謙之是正經的遊方道士,度情量勢也不敢收的,更何況他已經是知識教的祭司了,自有一套自己的行為規範,當下連忙推脫。可大娘看他推脫得誠心,倒越發信了,竟是抹淚道,“劫數已在,無法化解,我這心裡怎麼過得去?大師收下銀子,也算是了卻我的心事!不然,難道我要親自去爬青城山嗎?路途太遙遠,恐怕這一生都無法如願了!”

“嬢嬢,何須如此!要不這樣——銀子你先留著,翌日若是有機會化解劫數,我再來尋你便是。聽說城內或許會為郝嬢嬢建生祠,若是如此,供奉郝嬢嬢,消災解難的效用也不差的,這就譬如是城隍爺、灶王爺和天尊一般,天尊雖然法力無邊,但觀照天下,哪裡會注意到我們這些蟻民呢?反倒是本地的城隍土地,庇佑一方平安,拜他們效用更好!”

“這話有理,這話有理,郝嬢嬢豈不是就如同我們敘州的土地爺一般的!”

大娘一聽,也覺得信服,這才依依不舍地把銀子收好,又饒有興致地打探修建生祠的消息,很顯然極為讚成這個做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讓這個生祠來彌補她求神拜佛的需要。她這裡問著,又把街坊給吸引來了,一群婦女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言語,又都爭著找李謙之測字算命,李謙之的錢都要掙不過來了,向晚時分才逃出這條街巷,回到自己掛單的道觀裡——雖然敘州現在也取締了一應的宗教建築,對於道士和尚都做了相應的安排,但很多事情,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道觀當時沒拆毀,也沒完全改建為學校,那些禪房齋舍,由官府做主出租,但屋舍大概也沒盤點清楚,逐漸的又有一些徒子徒孫返回這裡,很多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到底隻是一兩間小道觀,官府可能也並不在意,這些小道士雖然已經還俗了,但有時候私底下還暗地裡主持法事,尤其是本地人出殯,按道理一定要請道士來念經的,雖然表麵上現在敘州是沒有道士了,但紅白事大,葬禮場麵上總少不了有人在念經,官府也不怎麼管,這些人從哪裡來?大概就都是從這些身份含糊,平時兼著兩份工的前道士身上來的。

這個產業,不大不小,非常的低調,但的確存在著,以至於李謙之以道士的身份跑來掛單時,居然還有人接待,並且在問了他的出身之後,用很便宜的價格租給他一間房子,居然讓他也逃脫了衙役的盤問和發配,不用被安排工作,得以有時間在街頭巷尾,用測字先生的身份繼續遊蕩——

當然,這些道觀的殘餘,倒也不是沒有門檻,什麼地痞流氓都能以道士的身份過來住下的,李謙之雖然拿不出道士的度牒,但能背經文,跳經舞,而且背誦得出青城山道觀譜係,盤得出十六代祖師爺,這一切都足以證明他是個正統道士,才能被容納住下——至於說度牒,這個他沒有反而合乎情理,這時候的正統道士能擁有度牒的寥寥無幾,除非做到一院之主才會有這東西,大多時候都是給本地的舉子秀才、地主大戶拿去免徭役用的。

如李謙之和山子等人所料,敘州雖然繁華,但管理水平和買地還是不能比較,漏洞是比較多的,那一日他泅水上岸之後,找了間小客棧投宿,給足了錢,根本沒被盤問來曆,第二日便到道觀這裡掛單,說自己是青城山下來遊曆的遊方道士,因為道士的身份,在敘州這裡本來就不太能見光,因此東家也根本不曾多問他是如何進城的,隻是象征性地收了一點房費,便不再管他,三不五時還招呼李謙之一起去給死人念經,得了報酬也照樣分他一份,倒是十分公道,並不欺負他是個外來道士,有時候因為李謙之經文念得好,賣相也出塵,還多分他一點呢。

李謙之這裡,平時走街串巷的測字,他不曾刻意聚斂錢財,生意卻反而是極好,賺得盆滿缽滿,時不時也帶些酒肉回觀,和師兄弟們共享,不過大半個月,眾人已成莫逆之交,那幾個小道士對李謙之的話題無不是和盤托出,也讓他對敘州的情況了解得更為仔細:敘州這裡,生活的確繁華,不愧是自誇勝過錦官城,力壓萬州,蜀中第一風流之地。買地的所有貨物,這裡幾乎都能尋覓得到,甚至在很多奢侈品上的消費,比買地還要更加的過分呢!

就比如說酒肉好了,敘州的牛肉是常見且便宜的,主要是因為自貢的牛多,製成牛乾巴之後,便可到處販賣,要比買地易得多了,而且還有酒——自從米價下跌了,酒便也跟著便宜了起來,還有煙草,本地逐漸開始出產煙草,雖然質量和買地的貨似乎還不能相比,但至少也好過完全沒有吧?

這三樣東西一出,就顯得敘州的百姓日子非常好過了,在同等收入之下,似乎還要比買地的活死人更安逸得多,當然,相應的是敘州這裡的居住條件不怎麼樣,水泥房還是相對少見,而且水泥也比較昂貴,主要掌握在敘州幫衙門手裡,不像是買地那樣,已經普遍擴散到民間。

這裡的百姓,吃好喝好,對於住好、活久的要求則比較低,他們也已經相當滿足了,民風如此,就算有了積蓄,也不想著存起來造房子,而是更熱衷於投入到嗜好上,吃吃喝喝之外,對迷信活動的熱情也是買地所沒有的。

李謙之是從敘州的情況,才意識到買地的活死人似乎不知不覺間就沒有那麼迷信了,似乎是真的沒有了參拜的需要,或者說,他們已經習慣把自己的問題求助於買地力推的科學,去尋求更為具體豐富的解決方案:無聊了就去看話本去看戲,生病了去看醫生,實在不行想要求助於神靈了,那也是去買少女雕像,暗地裡祭拜買活軍的在世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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