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之恍然大悟,“老哥一說,也是道理,竟不如多一事少一事?隻是——嘖,隻是可惜了,百姓們這許多的餘財,我等便是不取,他們也是胡亂花銷掉了,豈不是可惜麼!”
“這……要不然,便這般你看如何?”
趙掌櫃也為他冥思苦想,過了一會,仿佛靈光一閃,一拍大腿,“要不這樣,老弟,我在城內倒也認識些老親,多是本地的良善人家,這些年來多有善行,在老家村鎮也有些人望,隻是不如郝嬢嬢這樣聲名遠播而已。若是為這樣人家的祖上——嗯——那個——”
“立祖祠?”李謙之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新的財源,精神大振,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全是僧道常見的套路,“做土地?當城隍?找根腳?立生祠?”
“找根腳這個好!”
趙掌櫃啪地合掌一拍,大笑道,“立生祠動靜也太大了些,他們也都有些光宗耀祖的心思,若是能為祖上揚名,也不算白白行善積德一生,若是把祖宗耆老,能拜在哪個神仙膝下做弟子的話,便是一時在百姓間聲名不顯,恐怕金身不好塑,他們也必定是慷慨解囊,不會讓靈清兄弟你吃虧的。”
“至於這金身塑起來之後,香火倒不必擔心了,就和兄弟你說的一般,如今民間少了廟觀,總是有廟就拜了,難道還能少了你的香油銀子不成?”
“便是官府那裡……這就不是生祠了,而是廟觀,衙門未必能容……”
趙掌櫃哈哈一笑,“衙門那裡?衙門那裡——”
大概也是有了酒意,張嘴就要吹噓,但話說到一半便又咽下了,他似乎對於李謙之的身份還有些顧慮,隻是雲淡風輕地道,“衙門那裡,忙得過來這個?他們要操心的事可多了!再說,又不是到處敲鑼打鼓,金身塑起來了,是生祠、祖祠還是神仙廟觀,隻要招牌不立,還不是由著咱們自己說麼!到時候就算事發,也有得扯皮!”
這話倒也不無道理,李謙之垂著頭仿佛在仔細咂摸,心中卻是冷笑:他要給郝嬢嬢建生祠,其實就是為了釣魚,選擇豐裕酒肆也不是無的放矢,他早知道這些酒樓都是敘州老戶的本錢,因此他們的消息最是靈通。這其中豐裕酒肆的夥計又是最機靈的一個,和趙掌櫃還是族親,定可回去報信。而敘州這些土老冒,怎會坐視郝嬢嬢的生祠立起來呢?
要知道,在此之前,雖然郝嬢嬢也是聲名遠播,在敘州深孚眾望,但這種民望還是很散漫的,不足以影響到敘州的權力結構,但一旦有了生祠,那就不好說了,這種威望有了主心骨,很快就會完成質變,到那時候,敘州如今三足鼎立的態勢便會被立刻打破,以促進會為首的親買勢力,將會占據徹底的上風,這些土老冒們就算死抱著敘州的行政權,又能如何呢?行政行政,要暢行才是政,少了民間的配合,沒有促進會運貨,衙門怎麼行政?
生祠不能建,但這塊香油錢的信仰稅,他們卻也垂涎,此消彼長之下,比起搬掉李謙之,招攬他便成了更好的選擇。畢竟李謙之已經把這個念頭告訴了其餘小道士了,打壓他一人,生祠就建不起來了嗎?其他人照樣能建!還不如買通李謙之,讓他不給郝嬢嬢塑金身。自家出錢,給他點油水,讓他塑個旁的神像,到時候就算為了自己的香火錢,李謙之也會在民間賣力地鼓吹這個新神的種種事跡,豈不是等於花點小錢,給自己塑造了一條收集民望的通渠,絕大多數的風險還都是李謙之擔了去?
這麼合算的買賣,就算明擺著是坑都有人會跳的,更何況李謙之的戲做得極好,旁人都看不出來有坑?李謙之緩的這半個月,就是給他們在背地裡商議用的——就好像郝嬢嬢的金身一塑,敘州城的大權就會立刻順著金身徹底歸攏到郝嬢嬢本人身上一樣,敘州城內部的這股潛藏勢力,不管多麼龐大,這個立金身的人選一出,真實首腦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就算原本他們沒有一個明確的首腦,這半個月間也能撕巴出一個來,李謙之鋪墊了一整個月,為的就是此刻的這個人名,他估摸著——這人應該姓張,因為張玉珊姓張,不過,究竟是不是,就要看趙掌櫃怎麼說了。
“這……”把趙掌櫃的話反複回味了好一會似的,他這才慢慢抬起頭來,“老哥說得也是有理,不過,這塑金身可不便宜,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說塑起來就能塑起來的。這些事情,玄之又玄,不能完全以常理視之,便是小弟這裡有些私心,也不敢徹底亂來,隻怕那位施主若是沒有相應的身份和功德,也鎮不住。”
他這是還怕幕後那人不肯出麵,攔了一句在前麵,趙掌櫃聽了,卻也深以為然——說來也是奇怪,今晚兩人說的全都是仰仗迷信坑蒙拐騙,借機斂財的事情,可這會兒說起冥冥中的那點忌諱,卻又全都煞有介事,深信不疑。趙掌櫃因道,“靈清老弟,你這話也有道理,我可不能擅自做主,無非是來回傳話,既然你肯了,那我回去再問問那些個叔伯長上,再給你個準話。”
李謙之一聽,就知道自己慮得不錯了,果然,那真正的首腦還是過於謹慎,竟不擔心大權旁落,還想要再打個馬虎眼,把旁人如張玉珊一樣推在前麵。還是被他這話一詐,詐出了端倪來。
他也不著急,讓趙掌櫃儘管放心操辦,又感謝他為自己綢繆,許諾了好些富貴共享的話語。兩人喝得月上中天,李謙之這才辭了出來,醉醺醺地往道觀走去,走了半路,見無人跟在背後,這才繞到街邊,準備彎腰摳吐:他是知識教祭司,按教義其實不能喝酒的,雖說吧,他也不是很信,而這也是為了大義,不得不喝,但反正還是不願讓它久留。說來也是好笑,雖然趙掌櫃和他各懷鬼胎,而且全都不是真正虔心之輩,但這種莫名其妙的小忌諱卻又是不謀而合,這也可以說是兄弟間的一點默契了。
這裡才靠近牆角,往陰影裡一鑽,腰還沒彎呢,忽然巷口竄出一個人來,把李謙之嘴巴一捂,麻袋當頭一罩,隔了麻袋,往他脖子上要穴按了隻是片刻,剛才還極力掙紮的李謙之,便立刻軟倒下來,如一袋土豆一般,被他扛在肩上,消失在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