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明得失知進退(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517 字 5個月前

“雖然也分田分地,團結了本地的農戶,也殺了一批大地主,但也就是那麼一會兒,感覺政策往下鋪的時候是順暢的,很快就又覺得管不住下麵的人了——總有人是殺不完的,他們也聽話,也不能找理由隨便的殺,就這樣,沒有一兩年,這些已經分家的就又抱團了,怎麼掃盲也都沒用,村子裡感覺還是指揮不到……”

“不知怎麼的,這些人家就又開始起勢了,我們這邊也好,楊玉梁那邊也罷,明顯都有大權旁落的感覺了,我們辛苦跑航運雖然也賺錢,但卻不知道大頭都給他們賺去了……怎麼說呢,就是玩不過!”

玩不過、敵不過,這樣的詞語是高頻出現的,可以看出來,促進會這裡也是儘力了,隻是能力的確有限,甚至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稀裡糊塗就被竊取了勝利果實。這讓他們也有點兒灰心喪氣,尤其是現在,調查組進駐敘州,越查越是觸目驚心,一副被滲透得千瘡百孔的樣子,這就更讓他們羞愧難當了。昔日的雄心壯誌,煙消雲散,算是認清了自己的稟賦,很多人都有了以後單純跑航運,做個客商的心思,再不敢輕易和政治沾邊了。

若是從前,郝大陸還要設法給他們鼓勁兒——他要在仕途上發展,離不開促進會的同仁為他搖旗呐喊甚至是提供很多便利,但這一次敘州事變,對他來說,也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那股子野心勃勃的勁兒乍然受挫,已經不敢做什麼兵馬大元帥的夢了。

當然,兵還是要當的,但不一樣的前程規劃,也有不一樣的當法,當下心中忖道,“想要做個將軍,會打仗,聽上命就行了。這個我還能做得來,但今次這事,便可見我實在當不了元帥,想當元帥,就一定要有政治眼光了,如此複盤我們前幾年的作為,我在政治上是何等幼稚!正是因為我自以為是至極,才有了敘州今日的尷尬,促進會不是不能搞,但搞得這麼越線,我要負主要責任。我沾沾自喜,自以為比毛荷花他們多了幾分助力的同時,沒準他們還在暗笑我自毀前程呢!”

人這一輩子也難免遇挫,郝大陸本不是心窄之輩,經過這番起伏,把功利之心一去,反而鬆快起來,對劉三德等人道,“我這些年來,若說有什麼所得,其實真是老生常談的幾句話,生在世上,倘若要有所成就,第一個要謙遜,第二個便是要好學。我等起於寒微,年紀輕輕,鬥不過這些老狐狸不丟人!”

“就像是楊將軍,他便如此,主動放下兵權去雲縣上學,當時多少人笑話他傻?現在看,他卻是個有自知、不羈於外物,拿得起放得下的聰明人,我們這些年來,靠著買地雲縣,所得的已經足夠逍遙度日了,既然覺出了自己的不足,此事之後,再到雲縣去開闊眼界,學到真本事了再報效家鄉也不遲!我們都還年輕著呢,如何就差這幾年了呢?”

這話說出來,劉三德麵上帶笑,顯然是聽進去了,知道了六哥的好意,幾個也是識於微時的老兄弟,麵色卻是微變,郝大陸看在眼裡,心下也是微歎,知道他們還指望自己給幾句準話,確保全麵交接之後,促進會這裡上下人等的前程。

對於這些小心思,他能理解,但卻不會為之所動,郝大陸剛把思路理順,越說越覺得心平氣和,仿佛把之前的鬱氣全都一掃而空,當下便對眾人道,“至於說家鄉這裡的局麵,促進會全麵向衙門交權這已經是定局了。我們的嫌疑,也近乎完全撇清。之前兄弟們也有和我說過,可以趁此機會,嚴辦敘州內鬼,開完訴苦大會,讓百姓們不由分說,將他們全都酷刑處死,如錦官城那班故事。”

“我這裡也是攤開來和大家講,當然於撇清關係來說,我們這裡處置得越嚴厲,自身嫌疑也就撇得越清楚,對我們自身是有利的,所以之前我也在考慮——但,從大局出發,不能這麼做。”

眾人的情緒才剛一喜,很快又低沉了下來,好幾人都是爭著想說話,但卻被郝大陸按了下去,他嚴肅地道,“敘州不是錦官城,雖然內鬼有罪,但這些年來百姓生活也得到了提升,他們對於敘州衙門是有好感的,我們的行事要為後來接任的衙門留地步,不能讓他們還沒施政,百姓心裡就存了反感。這個案子雖然現在查得嚴,但那是借助錦官城爆炸的餘威,才壓住了民間的反對聲浪,倘若判得太嚴厲,證據又不充分,這樣做,對大局不利——是,這一攤子我們要交出去了,不歸我們管了,但也要為繼任者考慮,老七,十九,你們想往上走,這是少不了的格局。”

一句話把兩個大漢給壓服了,郝大陸這才續道,“敘州的兩大焦點案,都要公審,放仙畫出示證據,嚴格按我們買地的法規來辦,不能寬縱一人,也不能普遍過嚴,借此案為機會排除異己,收拾一人。我的話便放在這裡,在六姐把敘州事權劃走之前,這些案子,就按這個尺度來辦,你們若還是想出口氣呢,那便抓緊去收集證據,這是正經。”

話說到這份上,促進會的兄弟也知道他的態度不會再更改,當下不管是否讚成,都是領命而去,隻有劉三德欲言又止,徘徊了片刻,郝大陸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溫言道,“兄弟,我知道,六姐是想大辦的,這架勢,說是要把敘州有些家產的百姓都清洗掉我都信。但既然她也沒有明言下令,那我身在這個職位上,又是敘州的老鄉,我也有我的看法,我是想好了的!”

劉三德見他目光清明,便拍了拍郝大陸的肩膀,苦笑了下,低聲道,“六哥,小弟一向是佩服你的!”

頓了頓,又道,“倘若是我,我也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劉三德便不再說話,拱了拱手告辭而去。郝大陸站在議事廳裡發了半日的呆,多少有些眷戀地環顧著這寬闊的廳堂——他也不知道下回還有這個機會,能站在這個高度來開會,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也不好說。

然而,這樣感傷的情懷也並未持續太久,郝大陸雙肩一振,很快又回到了現實之中,他不無豪情地哈哈一笑,把自己的文具隨意一裹,返回辦公室內,開始撰寫給六姐的工作報告,順便還寫了一封給毛荷花的私信。

【根據我的判斷,徹底清除地主階級影響力的時機已經失去了,短時期內不會再出現快刀斬亂麻的機會,現在隻能抽絲剝繭,徐徐圖之,做好長時間鬥爭的準備,否則,下一個客戶大遷徙政策要付出的財政代價和施政成本將過於高昂,反而會拖累買活軍擴張的速度……】

給謝六姐的工作報告,他是這樣寫的,而給毛荷花的私信卻要說得更直白更簡短一些:

【讓你義父儘早在遼東把官僚地主都乾死,物理層麵上全消滅掉。】

他是這麼寫的,【有殺錯沒放過,直截了當,彆讓他們有機會作妖,否則,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老妹兒,哥隻能幫你到這裡了,餘下的你自個兒慢慢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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