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七倒不是沒見過揮金如土的場麵,但說實話還真的很少看到人這樣喝酒,因為敘州至少官麵上是禁酒的,這是和買地學的,而且,南人喜歡吃米酒、黃酒,甜滋滋的,吃起來口感也很柔和,北邊的烈酒,說實話他不敢領教,喝一口能嗆半天,雖然今天的確是受了凍,但似乎也還沒養成喝酒禦寒的習慣,吃了一大碗魚,就要了餅子來蘸湯吃,上菜的廚娘掃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似的,“南邊人?”
她的語氣柔和下來了,“我老家也是兩湖道的——”
周老七還是第一次見到主動跑來北麵的南人——或者,這老板娘也不是自願來的,而是在礦山服完刑,改造好了的?他也不敢亂問,和廚娘聊了兩句,廚房裡一聲吆喝,她又忙著回去了,隻是扔給周老七一句話,“今日有人趕豬進城了,明天該有蓮藕排骨湯,想喝就來!”
蓮藕湯,看來這是北湖人了,周老七的眉頭挑起來了:這都是下大雪的時候了,怎麼還有蓮藕吃?原來遼東也產藕?不然,這道湯該有多金貴呢?
雖然在老家不吃這道菜,但因為是南方的菜色,這會兒他也不禁期待起來了,更盼著雪彆停得太快——不過,既然雪已經下大了,那恐怕他們是要在開原等一等,看看要不要換爬犁子再往前走,或者就在開原過冬了。好在驛站是不要錢的,也管吃喝,否則周老七帶的錢,沒到蝦夷地就都要花完了。彆的不說,真要這樣喝酒,一天能喝出多少錢去!一般的富戶恐怕都抵擋不住。
“你們建新還好,土地肥沃,開了礦就有了暖,有了暖就可以過冬,哪怕隻是一季的收成,也餓不死人,衛拉特那地兒是真的貧瘠,什麼都種不出來,放羊都放不多,這幾年天候不好,草場的收成也沒個準……”
喝了酒之後,兩個小台吉的話也變多了,幾人就著一個凍豆腐扯起了閒篇,各自抱怨各自居住地帶的艱苦,卻偏偏好像都沒想到最簡單的解決方案:讓衛拉特活不下去的牧民到建新來種田開礦。周老七聽著都著急,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沒想到,還是有彆的顧慮,這個他沒去過地頭也不好說,但反正在買地這裡,見證過太多大遷徙了,周老七覺得解決方案是很簡單的:
就遷徙,然後找人教他們種田唄。種田雖然辛苦,但放牧難道就不辛苦了?要說扛著不學,那不存在的,就算頭一兩季,學得慢,收成不好,那不還有衙門嗎?撥點糧食,讓他們餓肚子又不至於餓死,下一季不就知道該發奮去學了?拿食物吊著還更好掃盲呢!
這樣的事情,他在敘州都乾得很熟悉的,在周老七看來這應該是人人都熟練掌握,不值一提的施政手腕。因此他完全不能理解艾黑子和勇毅圖魯、吉祥天的愁悶,但基於為人處世要穩重的想法,又憋著不能說出口,再加上屋內空氣汙濁,吃得又太快了,還很有點胸悶,湊到窗戶邊上,吸了兩大口涼氣,這才緩了過來,但也懨懨的不想講話,靠在水泥牆上瞅著屋內眾生相,眼皮兒發沉,差點就要打起瞌睡來了。直到屋內忽然起了一陣騷亂,他這才猛然驚醒,“這是怎麼了!”
這會兒還哪有人顧得上搭理他啊?大家都爬到炕邊嚷嚷了起來,“拿住他!”
“按住嘍!撒什麼酒瘋!沒錢還想喝酒?!”
“有錢,我有錢!”地上還有人聲嘶力竭地用生澀的漢語喊著,“有錢,不賣給我!”
“本就不該賣!”
地上已經是稀裡嘩啦亂成了一團:熱水大銅盆砸在地上,濺了一地,裡頭為數不多的酒壺淩亂地堆疊著,個彆已經漏了,屋內因此多了一股濃烈的酒氣,惹得不少酒鬼直咽口水,看場子的大漢,一手反剪了一個酒客,把他壓跪在地上,啐道,“有錢也不賣給你,老子也是走眼了,還當你是海量,這眼神都發直了還要喝!一會你還能找著回家路?凍不死你!明兒太陽出來你人都硬了!”
“我——我有錢!有錢!”
原來這裡雖然不比南麵,允許賣酒,還允許賣高度酒,但也有相應的規矩,不許酒客多喝了,周老七也不禁暗自點頭,心道這才是買地的風格,卻不想,那被壓製的酒客卻仿佛根本聽不進去大漢的斥責,在地上掙紮了一會,虎吼一聲,居然硬扛著大漢的體重,硬是站起身來,反而把大漢甩到了身下,一轉身嘶吼著也揮起了拳頭,“我有錢——為什麼——不賣給我!”
“好……好大的力氣!好凶蠻的性子!這人瞧著精瘦啊!”
雖然是旁觀者,且也不是沒見過打架,但瞧著這股架勢,周老七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在滿屋子興奮叫嚷的大漢中,他倒成了異類,有些忌憚地想道,“好凶的羅刹蠻子……他們倒比建州人更蠻,也更番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