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都是本地對於洋番學者的禮遇,要說起紅圈學者的建樹,叫學術圈子之外的人知道的倒還沒有多少,主要是洋番來人裡,數學家是最多的,雖然也有人轉行,但這些理科成就,外人輕易也不好理解。倒是一些非紅圈的洋番學者,在工科上做出了成績,又有建築上,也有很大的影響。
比如說在羊城港城市規劃競標案上,進入最終比稿階段的德紮爾格,他就很有知名度,據說羊城港新城的建築物,有不少區采取的就是他的稿件,還有一些華夏本土的建築設計師,也中標了,隻是人選名字比較低調並不宣揚:這也是合理的,這種標案都是一整個街區的大建築設計,對應到私人住宅,那就是大莊園,可目前買地哪怕是頂級富豪也多是購買成品房屋,很少有買地自己建的,社會風氣擺在這裡,自然就不需要這樣等級的建築師了。
目前來說,這些設計師還是服務官府,設計一些大的公眾建築為主,比如說各地的博物館、圖書館,羊城港打了個樣,那些富庶州縣,豈有不蠢蠢欲動的道理,這些建築師就光做這些便已經忙不過來了。那德紮爾格之所以出名,其實多少也是因為他是洋番的緣故,一個洋番能設計都城,這種感覺對華夏人來說還是頗為新鮮的,還有許多人一時間很難把設計都城和政治上受到重用分開——能主持設計都城的,擱在以前那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才能委以重任,這德紮爾格雖然隻是中標辦事,但很多民間流言已經編排出了了一整個‘德夷子在歐羅巴海邊遇難,入海昏迷之後,醒來被衝到華夏海灘上,被六姐菩薩救起點化,從此成為六姐心腹’的傳奇故事了……
除開這個出名的德紮爾格之外,其餘學者至少目前在民間都多是默默無聞,隻是在特定圈子裡有動靜,有些生性羞澀的學者,比如德紮爾格想方設法,幾乎半是哄騙半是綁架地搞來的笛卡爾,雖然也得了紅圈,但入買之後幾乎沒在人前露過麵,任何聚會都不參與,逐漸也就民生不顯了。信王等人,對於這些學者的印象,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沉默寡言的害羞胖子——他們入買之後幾乎普遍發胖,甚至達到驚動官方予以乾涉的地步,主要原因就在於把糖和肉吃得太多了。
在這其中,嘉立略算是個顯然的例外了,因為他的學習速度不算是很快的——漢語一直說得不好,甚至無法通過檢定考試,拿到‘中平’的分數,也就不能離開洋番營地。這個大概是因為他的年紀,他畢竟已經是個古稀老人了,毫無疑問他的學習能力已不比年輕人,事實上,嘉立略的身體大概是不算太好的,視力也不佳起來,不過,他卻又非常地喜歡到處觀察和提問,用他那蹩腳的漢語,到處地向人發問,有段時間,他們在雲縣街頭是有點小名氣的,一個戴著眼鏡,滿臉凶相的洋番老人,總是在東看西看,東問西問,就算在見慣世麵的雲縣百姓裡,這也是頗是一番洋相呢!
這老人身邊總有個洋番女人陪侍——那是他的大女兒,移鼠會基於一些為了換分的意圖,同時也是為了讓嘉立略鼓起勇氣,克服旅途中的重重困難,成功地到達買地,安排嘉立略的學生,錫耶納大主教,同時也是移鼠會堅定的支持者,從修道院接出了嘉立略的兩個女兒,讓她們以女巫的身份來到買地。
這其中,他的大女兒是較為聰慧的,很快就學會了漢語,並且達到了‘精通’的水準,但並沒有去尋找工作,而是繼續領受移鼠會的津貼,為他們照顧‘歐羅巴送往華夏的科學瑰寶’,由此,信王這樣的華夏高層便可以得知,嘉立略在歐羅巴的科學界的確擁有相當的地位,可以說是文宗一般的人物,這樣的人居然會被移鼠會送來華夏,也讓他們對歐羅巴的情況感到有些好奇和吃驚了。
也是因此,嘉立略受到的邀請是最多的,他也參加了一些場合,眾人少不得向他提問一些關於歐羅巴學界的問題,並因此得知了天文學、物理學在歐羅巴受到的嚴格限製,不過,在信王的感覺裡,他認為嘉立略本人的宗教信仰其實相當虔誠,來到買地之後,對於本地的無神論氛圍,他是有點兒水土不服的,就他所知,嘉立略現在已經把信仰轉向了東方賢人宗,好像也還保持著去做禮拜的習慣——這在買地算是比較為主流不取的事情,衙門居然還能一直容忍他,可見對他的確是有一個相當高的定位的。
“好不容易通過了漢語考試,到羊城港來做學生,他應該是發不了文章最後去做教授了……對於星象那些已有的知識,都足夠他學的了,而且,他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學星象的不觀星這還怎麼搞學問……六姐給他紅圈,隻怕不是看重他的潛力,而是尊重他的地位罷,他在這些歐羅巴學者之中的名望,的確也是第一流的,哪怕是移鼠會的大仇家,聖公會的英國人,提到他也肅然起敬……那次在雲縣辦的《對話》刊印會,還有不少人特意從羊城港趕回來參加呢!”
王肖乾對此事知道的就不那樣清楚了,他每天泡交易所,卻不比信王是做仙畫攝錄的,消息自然靈通。他隻知道嘉立略這個人,對於其他的簡直是一無所知,甚至還不知道他會魯特琴,聽信王說到什麼刊印會,不由得微微一怔,問道,“這是話本麼,還是什麼?如何還要開個刊印會這樣正經。就是《鬥破乾坤》的完結卷,也沒見有這樣的動靜!”
又在心中忖道,“大王的消息,必定是從葉大姑娘身上來的,有這麼個在《萬國報紙》工作,專跑洋番新聞的老同學,他定然是洋番的專家了。隻是大王如今已經二十多歲了,親事也不能永遠耽擱,葉姑娘前程遠大,心也大,想著要進《買活周報》去接她姨媽的班,這兩人是走不到一處的,徒留一段心事罷了。也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大王的婚事,難道真要等到二十五嗎,按買地的規矩?那也快了,現在蠻好相看起來,倘在京城,大王這個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這孩子也是不急!也不知私下是否領略過了女人的好處。”
此時三人已經換上衣服,去領了行囊——行囊外殼已被驅蟲的香露擦拭過了,這也是貴賓廳的優待,因為有錢來貴賓廳的客人,自然頗可以保證自身的整潔,因此被要求開包查驗蟲豸的幾率是較低的,驅蟲水也不是簡單的煙灰水,而是香露。從浴場通往關內的出口穿了出去,準備登車前往新使館,也是邊走邊談,王肖乾這邊問,曹如那邊低聲也在回答信王,道,“嘉立略來羊城好像是為了做手術,他有白內障,而且已經成熟了,做完手術當是又修養了一段時間,他女兒也有點病,但不是什麼大問題,都看好了,不過,他倒是愛好音樂的,他很擅長魯特琴,還在那些保存了信仰的洋番聚會上表演過——”
畢竟是親王大伴,這收集消息的能力也不容小覷,王肖乾不由對曹如刮目相看,心中更是暗暗揣摩,不知信王如此留心洋番動靜,是藏了什麼企圖,是否是皇帝暗中指示。同時自然也好奇這《對話》是什麼曠世巨作,值得專門為它開一個刊印會,而衙門居然也會允許。正等著信王曹如仔細解釋時,三人已經走出圍牆,來到關外車站,刹那間,卻都是站住了腳,放眼遠眺,被眼前的街景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半晌,王肖乾這才喃喃道,“這一帶上回沒來,虧了……從今以後,羊城港老城區的房子,怕是……怕是不值錢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