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6.之江道愛戴六姐(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377 字 5個月前

待到從金陵離開, 重新回到京杭大運河的線路之上,這一趟漫長的旅程,也就快到尾聲了,主要是從金陵回到廣陵之後, 再往下走, 出了鎮江就算是進入買地的地界了, 從常州開始,姑蘇、湖州,武林, 這就算是到了大運河的終點。接下來將無法再維持運河兩岸有廂軍和侍衛護送船隊的局麵,因為從武林再往南去廣府道,怎麼看都是坐海船最方便。

如果不從武林港口上海船的話,那也要走錢塘江去衢縣, 再從衢縣換陸路去雲縣,在雲縣上海船去廣府道——總歸都是要坐海船的, 從雲縣到羊城港,不論是陸路還是內河水運都非常周折, 便是錢塘江兩岸也遠遠談不上能讓大隊人馬在堤岸跟從的條件。大運河兩岸, 在北方以平原為多, 而且畢竟是人工河道, 堤岸屢屢修築,這才有走人的條件。船一過浙中, 到了南部兩岸都是崇山峻嶺, 人在岸上跟?很多山完全沒有路走, 可以說是人跡罕至,原有的村落現在都荒廢了,走在山裡, 連吃飯的條件都沒有!

“荒廢了……自然都是下山去了,山下有工做,想種地也有地種,還在山裡待著做什麼呢?”

在常州,到營地裡來兜售特產的小販就是之江道人,大家反而是在他這裡買到了鎮江香醋,因為在鎮江時,他們沒有進城。他是這樣說的,“我們之江道的人還是很喜歡做工的,既然有事做,能吃得飽飯,我們就服從六姐的管理。她要我們怎麼樣,我們也隻好照做——萬幸,六姐對我們倒很寬厚,並沒有薄待什麼。不像是敏朝的未皇帝,總是記恨我們江南、之江道的百姓擁戴陳友諒的事情,對我們多加刻薄。讀書人不知道,我們之江道的老百姓,倒挺喜歡買活軍的。”

這大概是實話,大家很快發現之江道的民風和北方是完全不同的,大概是因為他們這裡耕地很少的緣故,之江道的百姓頭腦非常靈活,並且樂於做工從商,不像是北方人總覺得田地是根基,而且性子板正比較執拗,做起事來,一板一眼,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是在運河沿岸的敏朝州縣,他們這些廂軍一到,當地的衙門也就都約束百姓不得前來滋擾,而百姓們也沒有過來滋事的,大概就是這心理在作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窮當兵的能有幾個臭錢?就算猜度著有生意可做,也寧可不來煩這個神了。

但,一過了敏朝的地界,到了買活軍的地盤上,他們被安排歇宿的營地前頭,就有小販的身影出現了,負責接待這些廂軍的買活軍吏目,譬如劉營長等人,也更活躍得多了,每天歇宿下來,都會出去逛一圈,然後帶些貨物表回來給大家看。

——倒都不貴,是小本生意,譬如在常州就有人賣上好的鎮江陳醋,一文錢一碟子,雖不多也能嘗個意思,要說起本來,不過是一兩成的利潤。但之江道的小商販,對於這樣微薄的利潤也不厭其煩,認認真真,做買賣的態度是一絲不苟的。他們認為,雖然營地的廂軍大概是錢不多,隻夠做一些‘窮生意’的,但這裡五六千人,哪怕隻有五六百個家裡還算是殷實,這些人裡又隻有五六十人來照顧了他的買賣,這裡也就有一筆錢可以掙的了。

不但小販的思想很活潑,便連衙門的態度也是不同,在敏朝,一件事要辦成,先要找辦成的道理,倘若沒有先例,那誰也不願點頭。可在買活軍這裡,道理不是這樣說,要辦一件事,衙門如果找不到反對的道理,那就要給他辦成了去,一件事先設了立場是要給他辦掉的。因此,哪怕小販跑到廂軍這裡來做買賣,大概會一定程度上擾亂秩序,或者引起使團的不快,買地的衙門也就隻是設了個規矩,讓他們隻許在營地外頭做買賣,不要擅入彆人的營地,免得惹來誤會,也就罷了。

更有趣的是,之江道這裡的人,又多數是守規矩的,雖然這樣的規定不過是一句話,衙門也沒有特地派人來盯著,但這些小販也都能遵守,隻在營外叫賣,不肯進來——當然北方的百姓也多是守規矩的,但總有一種印象,認為做生意的人很奸滑,很會投機取巧,一有機會就要鑽空子。但沒想到,之江道這裡越是做生意的人越是重信用,“又不是吃不起飯的時候,既然是做生活,那麼總要守規矩,大家清清爽爽,還有下回的生意。”

這些新鮮的世情,也不知道是因為民風的不同,還是因為買地規矩的不同,總歸讓大家感到非常的新鮮,即便不買什麼,也願意出去看一看,和這些小販搭搭話——往往這一去,便不由得慷慨解囊,總歸花個幾文錢來。因為這些人真是很會做買賣的,譬如說每日裡擺出來賣的貨物,總有一碟一碟的調味料,正好給廂軍們拿來佐餐吃,而且大概是不知從哪裡打聽來的,總和當地供給的餐食相配合,一開始還是賣外帶的貨,用裁好的乾荷葉托著,拿回去佐餐,到後來,很多廂軍領了飯乾脆跑到外頭去,在那裡現加現吃,這樣的人也有很多。

賣什麼呢?真是都合適的,比如今日的晚餐是一個個的精麵大饅頭,那麼他們就賣腐乳——南方的腐乳和北方的臭腐還不全是一回事,他們這裡的腐乳是紅的!還有些加了酒去做的,叫做‘紅方’、‘酒方’,和北麵常吃的那種臭豆腐乳滋味完全不同,北麵的這種腐乳叫做‘青方’,據說因為地域的差異,在南方不容易發得起來,容易整壇的生花,因此南方的腐乳喜歡加酒,吃起來口感細膩,鹹中帶甜也很下飯,掰開饅頭往裡夾半塊,往嘴裡一送,饅頭瓤被口水浸濕了,是一種甜味,腐乳的汁液慢慢透過饅頭浸入口中,滿嘴鮮香,簡直可以說是無上的美味!

這樣的一塊腐乳也隻要一文錢,怎麼能說是非常貴呢?畢竟紅方也是要放了好酒去浸的呀。當然,也有人說這東西在城裡絕不是這個價錢,但廂軍不是沒有時間入城麼?再者說了,北方漢子性格魯直,很少有善於經商的,要讓他們進城去買一壇腐乳來分銷,他們也確實辦不到。因此這個錢是要給他們賺去的。大多數人都覺得小販的出現是個好事,也不得不承認,買地的生活要比敏朝滋潤多了,就不說小販,光是進了買地,由買地來負責餐食,他們的夥食都好多了,除了米製品占的比例非常大之外,飲食上的提升是非常明顯的。

在敏朝的時候,上頭管的飯肯定是雜麵餅子,雜麵窩窩頭,那烤餅為了怕壞,本來就特意做得很乾,吃飯的時候所以一定要燒熱水,因為隻有泡在熱水裡,把餅子泡軟了才好入口。至於配飯的菜,那不是每頓都有的,除非自己帶點老鹹菜來送,不然一旦離開州縣碼頭,在路上那一兩個晚上,總歸飲食要簡單些。

雖然說,以軍糧來說,這就不算是供得很差的了,至少糧食都還是能吃的,沒有發黴長蟲,但進了買地之後,差距也就跟著來了。一天照舊還是隻吃兩頓熱飯,但滋味足了,而且軍需也豐富得多了,基本每天都有糧食在宿營地等著,一般是各種乾菜:乾海帶、梅乾菜、青菜乾……大概都是去年的陳貨,價格不貴,但泡開了略洗洗,往鍋裡一家就是一碗有滋味的湯,糧食則往往是粉乾,這東西在南方非常多而且非常的便宜,價格和紅薯粉都差不多,畢竟,這裡已經靠近南洋了,南洋那裡的米,一年可以三熟,產量又很高,不拿來做米粉乾簡直就是浪費。買地隻要是米粉做的東西都意想不到的便宜。

一碗海帶青菜粉乾,吃在嘴裡,熱乎乎、鹹滋滋的,本就已經夠滋味了,這時候如果有人到營門口去買點辣椒醬來,往碗裡一加,那是要引起轟動的,有時候小販還賣點海鮮乾貨,一個班的人一人出一文,合夥買了,按照小販的指點,煮米粉的時候放進去,更是鮮香可口,對京城長大的土老冒來說是難以想象的饕餮美餐!北方絕大多數貧苦百姓沒有吃海鮮的習慣,更不說買乾貨回家品嘗了,海帶乾、海蠣乾、乾蝦米,對於能接受的廂軍來說,簡直是上天賜給的恩物——加上一點,本來寡淡的湯水就鮮起來了,且還這樣的便宜!

“哦喲,客官,這個算得了什麼呢?畢竟還是在內陸,沒有到靠海的地方,待你們若是到了我們的東海邊,吃個粉乾沒有幾隻蝦,幾個小軟絲,那是吃不下去的。我們海邊從前反倒是蔬菜貴,這些爛得快的海鮮最便宜了!”

有些健談的小販,便笑著和他們誇耀起了自己家鄉的美食,“……不過自從六姐來了以後,青菜、米麵、鹽巴都跌價了,漁民也許上岸了,沒了漁霸,又派人開船上學校,出海趕魚訊的時候,在島上教我們的孩子認得拚音。我們這些海島民的日子倒是越過越好起來,便連我們在閩南的親戚也說,啊六姐必定是受了天妃的點化,不然怎麼會對我們這些漁民疍戶這樣厚恩呢!便連金華、義烏那些挨石砸的礦工也看不起我們打魚的,就偏六姐還對我們這樣好!”

看得出來,這是個漁民轉變過來的小販,大概是在事故中失去了一隻手,所以不好乾重活了,改尋其他的生路,他的貨也是以海鮮乾貨為多。廂軍把他的話學回去一說,大家都詫異道,“都說金華義烏人勇猛善戰,但桀驁不馴,難以管束,是南蠻子,沒想到他們還有看不起的人。看來每一道內部也有內部的紛爭,隻我們原來在京城是絲毫都不曉得,甚至不知道還沿海還有許多漁民都不肯靠岸,為的就是不服官府的管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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