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7.鹹嗆蟹好吃(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622 字 5個月前

這樣的線人,和更士的關係彼此間都拿捏著分寸,互相的猜度,說話不可能全都說出口的,大概也就是看在今日這頓好宴的份上,莊掌櫃的嘴比之前要鬆,對牛均田說了幾個人名,“……陳翠鳳,這個是有手段的,談了好些個‘朋友’,好酒量,行令無有不會的,又善言語,從前聽說就是姑蘇那裡葷場麵的酒先生,這幾年在我們這裡落腳後,開了個飯館,三不五時就拿些香皂、布料的來當,說是貨商抵的酒錢,還有些細巧的金銀首飾,都說是‘朋友’送的。她那飯館裡,好些麵貌嬌俏的女夥計哩,平時差事也是輕省,就陪客人喝喝酒,遊遊湖什麼的,上菜之類的自有男夥計去做,那些客商,手裡都是豪闊,一擲千金,豈不勝過去工廠裡蓬頭垢麵地做苦工?”

對於買地的百姓來說,票唱已經遠不像是從前敏朝時那樣,那樣的公然,那樣的毫無遮掩,和自己的生活如此接近了,甚至也可以說,老百姓基本沒有途徑去接觸到伎女,這話不算是假,但要說風月業就此絕跡,這就太天真了。牛均田這些更士,對此是有深刻認識的。歸根到底,這就是一門生意,從前這門生意大把人做,那是因為不做就實在活不下去,這樣嚴苛的外部條件改變之後,的確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再做這樣的買賣,可隻要它有賺頭,且有超過社會平均收入的賺頭,那就始終會有人貪圖著輕鬆和高收入來供應這些服務。

這樣極少一部分人,就是更士們必須去打交道的對象,而且,他們不得不承認,在懂得拿捏規則的犯罪者麵前,有時候更士反而處於弱勢,就好比陳翠鳳這樣的酒館老板娘,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們做的是什麼行當,但隻要雙方你情我願,就算是抓在了床上,沒有現錢往來,能抓人麼?那也定不了罪,陳翠鳳和她手下的小姑娘,十幾天換一個‘朋友’,似乎也不違背買地的法律。

要徹底打散,這是辦不到的,但也可以掌握動向,把她們的活動範圍壓低,一旦過線了,被抓住了把柄就加以嚴辦。包括耍牌也是如此,不來錢的牌戲,這是沒有理由製止的,因為牌戲和弈戲在本質上並無區彆,對賭徒來說,哪怕是明天會不會下雨都能賭,更士要拿捏住的就是一條線,底線是本地不能有常設的賭坊,不能有職業賭徒,除此之外,朋友之間耍牌賭個東道的行為,本質上雖然是賭博,但顯然也無法規範。不過,莊掌櫃說,自從去年送了一百多個大賭的進礦山之後,起碼新園裡坊是沒有地下賭場了,就有,也都是私下現鈔來往,沒有人到他這裡來做大當、死當。

“至於你說的洋番姑娘麼……也的確是有的,怎會沒有呢?”

對牛均田說起的洋番逃債女,莊掌櫃也不陌生,“新園裡坊這裡住了不少洋番那,都是往來的客商,他們呢,有時候也喜歡結交能說家鄉話的女朋友,至於說華夏的商販,也有不嫌洋女味兒大、皮膚粗糙的,願意開個洋葷,和洋女坐下來吃吃喝喝,摸摸小手,教她們說說漢話……”

他沉吟了片刻,大概是今日實在吃得好,又道,“據我所知,是有的,而且價格還比漢女便宜,因為她們沒有明麵的身份,做得更為隱秘,都是一個帶一個的去,平時也不會在人前露麵,就更彆說來當鋪了,因此我也隻是聽說——這事兒,我和先頭陳隊都沒提起,也是因為沒個真憑實據,沒得說我搬弄是非。隻咱倆一見投緣,牛兄弟你還肯陪我喝幾杯,我老莊也不能不識抬舉,便破了我這信譽不顧,也告訴你些底裡罷了。”

陳帆那是買地雲縣土生土長起來的年輕人,不喝酒估計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牛均田沒想到自己還占了這個便宜——他是去過蝦夷地,那裡到了冬天為了禦寒,出門前都有喝一口酒的習慣,牛均田自己雖然不喝,但倒習慣了看彆人喝,偶爾和城主一起吃飯,也能陪一盅。不想過往的經曆到了此處都是好處,無心間居然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一下做出了詫異的表情來,心中卻是忖道,“那個洋女,走之前把頭發都剃了,哪個客商會喜歡光頭女陪侍,估計幾個月內做不了這一行。”

這麼一想,忽然發現不對:絕大多數逃走的洋女,在逃走之前不可能得知本城有洋女陪侍這個行當,都是自行逃走,那麼這個行當的頭目是如何獲取人員的?要知道通過檢定考試之後,買地就會把這些欠債的洋女送走去僻遠處做工,除非是那些當場結清船費的乘客,可以自由務工,但這也意味著她們大多都能自食其力,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那麼,這洋女老鴇是如何經營得起這樣的行業的?

想到這裡,一個相當重要的發現,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這白道有白道的規矩,□□也有□□的規矩,倘若是漢人去做陪侍,牛均田就不會這麼問,因為他知道,三教九流中,下九流八門春典流傳很廣泛,一個會說官話、年輕有樣貌的人,不論男女,想要入行都不算難,他們在自己的生活中是容易接觸到‘道上人’的。

而一個逃跑的洋女,她的官話必定非常的有限,缺衣少食,在陌生的山林間也不可能生活得下去,那麼她要麼就死在野外求存的過程裡——這樣的事情應當是不少見的,所以大家要留意屍體——要麼,她就隻能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找人私下收留,這在買地難度很高,畢竟買地的百姓對語言不通的流民,是很熱衷把他們帶去官府換分的,就算有人願意看在一些什麼好處的份上私藏,也很難逃脫鄰裡的耳目。

要麼,她們就是試圖去接觸本城的其他洋番,獲得他們的幫助,一個一無所有,考不過檢定考試背了巨債的洋女,會用什麼籌碼來換取幫助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零散的洋番居民偶然接觸到逃債洋女,私下窩藏,把她們收做私奴,和紹興城內私下有人提供有組織的洋女陪侍服務,這裡仍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這個行業能經營起來,其實就說明一點,那就是在洋番中也出現了很有組織,獲得普遍承認的黑白兩道,在可以公然存在的白道組織之外,隱隱約約已經有一個成規模的□□組織,有條不紊地運轉了起來,並且,由於洋番和本地百姓的生活隔閡,還保持了相當的隱秘性,以至於牛均田在署裡工作了這幾個月,對此仍一無所知!

連紹興這裡,洋番還不算太多的都是如此,羊城港、雲縣這些地方,豈能例外?牛均田舉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黃酒,入口卻嘗不到絲毫醇香甜味,他隱隱約約,似乎揭開了一重極為隱秘的厚幕布,覷見了洋番們光鮮生活背後的隱私,暗想道:“前些年因為敘州的事情,各地的促進會被打擊得不清!連華人的‘道上人’都是如此,又何況洋人呢?”

“難怪,主任對於這個莉蓮如此重視,想來更士署也注意到了這些逃債洋女反常的消失現象,這個莉蓮若是逃去鄉下,做了農夫的妻子,一輩子不露麵也還罷了,倘若她若乾時日之後真成了洋番陪侍女,又落到了我們手中,那就是一個抓手了,從她下手再去提溜,少不得能把洋番也肅清肅清,殺一殺他們的氣焰。適逢定都大典,各處都在緊抓治安,倘若能從我們紹興更士署手裡辦出這麼個大案來,為大典獻禮,半年後我正式定崗時,我的職位,或許也能往上提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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