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文臣,這又分了兩種,一種是南臣——這是已經徹底式微的一支,除了私底下發發牢騷之外,已經掀不起任何風浪,因為之前的‘大逆’案,南臣中的清流幾乎被連根拔起,再加上江南儘入買地,這些人已無根基。餘下的一些北臣,也都成為縮頭烏龜,隻敢私下資助一些沒有功名的清流,主要火力也在於和南麵的新式學派唇槍舌劍,平素也騰不出手來給他這個君主玩什麼‘一字褒貶、春秋筆法’了。
沒有言臣囉嗦,他的心情便全然不會受到乾擾了,自從到達羊城港之後,便覺得天地之大,風物之寬,真不是從前困居京城所能想象得到的,如今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看著這個也好,那個也好,每一樣都恨不得深深研究,卻又還來不及,便見到了下一樣新鮮,真是目不暇接,隻能學那‘狗熊掰棒子’,掰一個丟一個了——便連這些俗語,也是來了買地才學會的,畢竟這劉姥姥是《紅樓夢》的人物,而玉米棒子傳入華夏鋪開種植,也不過十數年,北方守舊的地方,連接受這東西都實屬不易了,更彆說聯想出什麼俗語來了。
彆說旁人了,就是他自己從前想著,也想不到如今是多麼快樂,簡直猶如重回少年一般,他的行事也越發恣意——本來買地是給他準備了獨立小樓的,可他不顧侍衛反對,堅持要獨自住進國賓館,同樣,特意為他設的席麵,皇帝也懶得吃,寧可和信王一起來吃這自助餐。隻覺得從來未有過如此自在,便是平時不吃的東西,如今也願意領略一二,也不為彆的,就是為了湊熱鬨排個隊,聽著旁人對買地這些神奇物件的費解和讚歎,深悉原理的他,抿著嘴偷樂罷了!
若不是為此,昨日就已經吃過一次的奶油蛋糕,他是不會再來拿的,怎麼說呢,這東西也分人,真正吃過牛奶油蛋糕的北方權貴,再吃這種植物奶油蛋糕,便覺得口味有點假,不知該怎麼說,就如同剛才那食客所說的一樣,有點掛喉嚨,好像咽不乾淨似的,不像是牛奶油蛋糕,咽下去非常的順滑,香甜不膩,一口氣可以吃好幾個。
當然,這也分個人的口味,信王就覺得,這種植物奶油蛋糕,小口小口慢慢品味,配上濃茶,也是不錯,比較牛奶油蛋糕是另一種風味。反正皇帝自己是控製飲食的,對這種小點心,他已能做到淺嘗輒止,甚至會感到口味過甜——長期控製飲食下來,他的口味比一般人都要淡得多了。
由於家族遺傳病的顧慮,兄弟兩人在飲食上都不是放肆饕餮之輩,早年間大啖燒烤的畫麵,已經仿若隔世了,在自助餐廳中,人人麵前都擺著炸雞腿、鹵鴨翅,還有人撕咬著炸雞架,認為比雞腿更加好吃——其實,隻看口味偏好,就可知道個人的來路了,那些貧瘠番地的使臣,根本不會青睞雞架這種肉少的食物,全都是奔著肉厚的食品去的,炸雞腿、夾沙肉、東坡肉、肘子,全都是他們的偏嗜,至於海鮮——這些沒油水的東西!根本就不屑一顧!
主食這塊,他們就偏好年糕、炒飯這些粘食,或者是油大的主食,還有一幫身穿白衣的高麗人,他們對現煮的油炸伊府麵大有特嗜,偶然一人品嘗過後,立刻大喜過望,呼朋引伴都去各裝了一大碗來,還彆出心裁地在裡頭加了大量的辣椒粉,又端了鹹菜中高麗做法的泡菜來配,舉著炸雞腿眉開眼笑地吃麵。
高麗地方,苦寒貧瘠,日子不好過,如此作態雖然令人發噱,卻也在情理之中。再看那些本來出身買地的活死人,做派就矜持得多了,多數取一些炸物而已,夾沙肉這些罐頭貨,他們淺嘗輒止,兩個人邊吃邊聊的話,雖然沒有酒,配著薄荷飲子啃的也是鴨翅、雞架這些活肉多的小食,他們的熱情主要在於炸物和奶油蛋糕。
至於皇帝兩兄弟,連蛋糕都是嘗嘗味兒,麵前擺的不是蔬菜,就是海鮮,餐廳中最新鮮的就是這兩樣食材了,蔬菜這裡,黃瓜肯定是現摘的且不說,海鮮也有很多是羊城港特色的‘魚飯’,就是漁民捕捉到海魚之後,立刻在船上過鹽水煮熟,瀝乾水分之後,形成最新鮮的熟魚,直接就運到自助餐廳裡來,這種魚飯往往離水不過四五小時,算是在炎熱天氣之中,能品嘗到最新鮮的海鮮了。吃起來堅實白嫩,蘸廣府道這裡,普寧縣所出的一種鮮甜可口的南方豆醬食用,風味非常鮮美,這才是兩兄弟認為自助餐廳中最堪讚賞的食材。
“在京城,也就是冬天的時候吃點天港送來的魚,至於建新的大鰉魚,雖然是堅冰凍著的,但一路送來都多久了,心底也是忌諱,如今他們漁民也很少去捕了,冬日都時新吃暖棚菜,總以新鮮現得為貴。”
“菜必定是越鮮越美,這小魚配醬,就是要清淡而略有鹹味最鮮了。”
信王和兄長的口味還是很相似的,主要是因為他們越是精研新學,尤其是新式醫學,越發意識到自己家族大概是潛藏早亡基因,在飲食上都不得不仔細養生,對肥膩食物一概敬而遠之,最喜清淡新鮮,信王對南方的飲食,推崇備至的除了海鮮以外,還有就是種類極為豐富的蔬果,兩人拿著托盤,隨意則了一處桌椅落座,倒也沒留意恰好和剛才那個買地女坐在附近——
買地這裡,如今特產許多行為狂妄的女子,有些是完全對世俗禮節不屑一顧,有些則是窮人乍富,禮儀難免有所欠缺,比如這女子剛才邊走邊啃黃瓜,拿到蛋糕之後,也不坐下,立刻重新排隊,邊排邊吃,這些都是十分失禮的事情,不單單是違反了敏朝的禮儀,便連買地自己人也為之側目,她自己則泰然自若,似乎毫無所覺。這在敏朝,屬於‘失儀’,而且是在洋番使臣雲集的半公務宴飲場所失儀,後果是相當嚴重的,禦史都能彈劾,但買地對於禮儀可以說是十萬分的不注重,所以也就滋養出了這種種‘非禮’的行為,這是風氣的不同,也隻能逐漸適應接受了。
兄弟兩人,品著薄荷甘草飲子,信王還取了涼茶來向皇帝介紹,表示這種苦藥湯是值得細品的,可以讓人適應羊城港的地氣,同時又屈指說起了他們見到的新鮮蔬菜和花卉,這裡有許多都是北方難得一見的,“尤其是水果,南洋乃至羊城港一帶,比北方實在是豐富太多了,也遠超武林一帶。我們京城一帶是最吃虧的,再往北到了建新,野果又多起來。今日我們主食少用,稍後去取水果嘗嘗。”
皇帝人還算魁梧,坐直了頭要比隔斷高,分明見到那個女狂徒一邊卡茲卡茲的嚼黃瓜,一邊豎起耳朵顯然又在偷聽了,心裡想道,“可憐這‘劉姥姥’,也是沒見過什麼世麵,恐怕都不知道鮮果區那些果子是怎麼吃的。”
既然在這樣的餐廳吃飯,也不會說什麼私密話兒,雖被偷聽他也並不計較,而是笑道,“可不是好?不瞞你說,早就聽聞買地生產水果,但除了罐頭之外,鮮果竟是全沒有吃過,有些真得你來解說一二,否則都不知道該怎麼吃,隻認得寥寥幾種,比如——”
他往鮮果區看了一眼,不免也是失笑道,“比如這西瓜,到底也是買地種得好,你瞧高麗、東瀛他們的使臣,簡直為之迷醉狂熱……這一人一大碟的取,好生惹人笑話,說實話,這西瓜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這麼愛吃!”
被他這樣一說,信王還有那竊聽的女狂徒,都扭頭看去,果然見到一群小矮人捧著一大疊紅彤彤的西瓜片,滿麵堆笑,透著狂喜般走去自己桌前。畫麵滑稽令人發噱,女狂徒當即偷笑起來,信王卻是邊笑邊說,“兄長,你也是有所不知,這買地的西瓜,還有些不同凡響哩,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去取一片來,你品嘗後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