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毛總兵收義女(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122 字 5個月前

“敵進我退, 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夜已極深, 天邊的啟明星都隱隱露出了光芒, 王氏等毛帥等了半個晚上, 靠在床頭, 裹著大氅, 不知不覺已胡亂睡了過去, 驟然驚醒時,聽那報更的軍士打鑼, 已是四更。她將暖被掀開, 打了個寒顫,此時雖然還是八月, 但東江島夜裡已十分寒冷了。

從床下掏出虎子,忍痛掀開大氅, 王氏見外頭書房燈還亮著,隱隱傳來毛帥的話聲, 似乎還在獨自沉吟琢磨著什麼,便從衣架上取下棉夾袍,從裡屋出來, 低聲道, “老爺,該安寢了。”

她抖開袍子,為毛總兵披在肩上, 見毛總兵在燈下怔然獨坐, 麵前並無文書, 隻有幾張大開方的麻紙, 看排版似乎和邸報有些相似,心頭也不由一緊,低聲問道,“可是今日那船帶來了什麼消息?”

今日一早,船來,且帶了米糧,這好消息已經是遍布全島,便連王氏也是暗地裡念了一天的佛,她雖然不識字,但跟隨在毛總兵身邊日久,多少也知道一些朝廷政事的變遷,明白自從登萊巡撫袁大人高升之後,一直縈繞在老爺心頭的憂慮,本以為這艘運送補給的陌生船隻,能讓老爺稍微開顏,不料今日酒宴回來,卻是這番表現。

儘管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中已忐忑了起來,在燈下焦切地望著老爺,但卻也不敢多問什麼——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見地?若是要說真心話,又十分不合適,以她本心來想,自然還是想和丈夫一起回到登萊去,找個安穩的營生,彆在敵後顛沛流離,日日都不得安眠。但話又說回來了,若非是毛總兵有闖勁,敢拚命,又哪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上?

王氏自知身份,她算來是毛總兵身邊的第三位夫人了,毛總兵前半生讀書不成,家計無著,在江南娶不上妻子,之後來遼東繼承大伯家業之後,方才物色了大夫人張氏為妻,不過婚後二人不太合得來,很快張氏便回江南去伴從老太太,而毛總兵在遼東又娶了一位二夫人。這二夫人更像是大夫人,也是東江係的將官之女,為毛總兵生了一子,隻是三年前死在了建賊手裡,那次遼陽被突襲,毛家一百多人幾乎全都沒有生還——饒是如此,毛總兵也沒有氣餒,而是來到東江島安營紮寨。

王氏便是之後機緣巧合,才來到毛總兵身邊服侍,雖然因原配不在,周圍人都叫太太,但她自己知道,不過是個略體麵的妾侍而已,她又如何能勸服毛總兵退走呢?隻能留在東江島上,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耳聞建賊鼻息,眼見的全是他們的暴行,像她這樣不識字的女眷,除了日夜念佛禱告之外,什麼用場都派不上,倒是身邊有個大婢女,叫做小荷花的,雖然貌寢,但卻精明能乾,將帥府內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此時在門外一晃,王氏見了,便知機過去。小荷花低聲對她說道,“老爺是三更回來的,聽大全說,酒宴上有極大的動靜,連他們在一旁守衛的親兵都趕過去了,那船上的人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戲法,倒是把將軍們都嚇得夠嗆,酒也不喝了,趕著叫人設了香案,恭恭敬敬地燒香禮拜什麼謝六姐的,鬨騰得厲害。”

說著,將手裡的一壺熱茶放到王氏手裡,道,“悶得釅釅的,太太快端去給老爺吧。”

王氏一聽她這麼說,心頓時更是高高吊了起來,返身回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給毛總兵,自己也倒出一杯來,呷了一口,這才勉力笑問道,“老爺,聽說今日席間有好新鮮的熱鬨,可能說給妾身聽聽,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她也說不出自己怕什麼,隻是在這樣的地界上,似乎任何不同尋常的事都是壞消息,好消息卻已經很久都沒有了,因此很害怕今日的亂子背後,又隱藏著風波詭譎的政治風雲,而朝廷老爺們的鬥爭,又要讓他們這些無處可去,沒了家鄉,隻能直麵建賊凶威的可憐人來承受後果——

光是想到這裡,王氏便覺得眼圈發紅,她幾乎錯過了毛總兵的回答,“倒不是什麼壞消息,你不用擔心。”

她的丈夫算是回過神了,雖然情緒仍罕見地相當起伏不定——這可是個每年親人祭日都不過是少些言語的深沉人,但直到現在,他的呼吸仍不穩定。王氏現在轉而擔心丈夫的身體出問題了,不過還沒起身,毛總兵就擺了擺手。

“夫人……你信這世上有……有真神仙麼?”

“啊?”王氏徹底地愕然了,“神仙?”她真覺得丈夫有點不對勁了。

“不錯,神仙。”

“老爺,可是那船上的來客顯示了什麼神跡?老爺,您可萬勿被騙了,您如今身處在這個位置,明裡暗裡,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難道還少了嗎——”

王氏一下就激動了起來,她雖然時常念佛,但卻實在並不是打從心底就信了佛,因為倘若真的承認了神佛的存在,似乎便要承認她死在遼東的家人是受了應有的報應,而她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也不識字,甚至時不時也盼著能到一個太太平平的地方去,不用再在東江島這裡擔驚受怕,但心底卻依舊有著自己固執的認識:死去的親友,並不該死,該死的是殺死他們的人。

這世上要真有神仙,為什麼不降臨到遼東來,因此王氏現在很害怕毛帥被迷了心誌,讓東江島本就艱難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但她失態的談吐並未引起毛總兵的反感,當然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隻是搖頭說道,“倘若你有幸見識到,便曉得了,不是那等裝神弄鬼的東西,而是實實在在的仙術,傳音法螺,千裡之外,猶如耳邊,當真是……無法言喻……”

他不由輕輕地戰栗了一下,這個心誌極其堅定的漢子,極罕見的出現了少許畏懼,還夾雜著那麼的不可思議,“那個連船長,取出了一個傳音法螺,拔出了一種叫天線的東西,剛一打開,便發出了一種極其怪異的聲音,茲啦——茲啦——”

石頭房子透風是難免的,忽明忽暗的燈下,中年漢子口中發出了怪異的聲音,哪怕隻是聽著轉述,王氏依然不禁怕得顫抖了起來,毛總兵卻仿佛進入了自己的思緒裡,低沉地續道。

“這聲音一出,我們就嚇了一跳,若不是飲宴不帶兵器,隻怕都要拔刀出來了。那船長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找到了一個‘信號好的地方’,對著傳音法螺說了幾句話,‘辣椒號呼叫總台,呼叫總台,說完了’。很快的,那法螺便在雜音中傳出了人聲,‘總台收到,說完了’。”

“隨後,二人便這樣對談了起來,說到了這一次的航程,交割了多少糧食,還讓我們的人對著法螺傳話,證實自己收到了糧草——”不消說,敢於上去試用仙器的將領也是寥寥無幾,最後還是孔瑞圖乍著膽子上前,戰戰兢兢地說了幾句話,證實自己的確收到了一千擔糧草。

“會不會是他用腹語作怪!”王氏因為不在現場,所以腦子相對靈活些,見小荷花站在門邊,拚命指著自己的肚子,靈光乍現,迫不及待地道,“聽說京中頗有擅口技者——”

“不是,不是,”毛總兵道,“你在場便知道了,聲音是從法螺中傳出的,如假包換,而且對談的那些話是編不出來的,那份見識,那份氣魄……”

他喃喃道,“謝六姐聽說我在,還讓我去‘聽電話’,並對我說了不少勉勵之語,其中的見識和氣度,語調,都不是連船長能具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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