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朝廷已死(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407 字 6個月前

連翹這會反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現在哪還有什麼朝廷呢?”

她問老船主,“若有,我們攻打長溪縣會這樣順利嗎?榕城府會如此地裝聾作啞嗎?”

這是無可反駁的事實,因為買活軍攻打長溪縣實在是太順理成章了,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雖然長溪縣還是關起了城門,但他們並沒有膽量出城和買活軍作戰,也沒有太多弓箭,買活軍也根本不走進弓箭射程裡,長溪縣的抵抗意誌在買活軍用紅毛小炮輕而易舉地轟爛城門之後宣告崩潰。

而當買活軍占領了縣城之後,散居在各處的海盜也沒有保持太多對朝廷的忠心,他們先是集合在長溪縣大海主陳家麾下,試著想要反攻長溪縣,擄掠買活軍的軍糧,但被買活軍大敗,陳家首惡被連根拔起,而其餘的海賊,還留在長溪縣的,則先後向買活軍靠攏投誠。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攻滅長溪縣城還隻能說是牛刀小試,但和陳海主一戰,的確打響了買活軍的名聲,雖然對買活軍來說,充其量隻能算是一次壓力測試,他們的人數和火力都占據絕對的上風,但這一戰之後,長溪縣人心懾服,再無人敢於挑撥百姓和買活軍作對,甚至許多本地的大族主動出麵和買活軍合作,一方麵低價賣出自己占有的田地,一方麵也給依舊躲藏在海外小島上負隅頑抗的海盜帶信,讓他們出麵投誠。——倒是對買活軍的套路十分的熟悉。

如此三管齊下,又有六分儀這樣的好東西作為誘餌,恩威並施,那些隻有一兩艘船的小海盜,或者出來投誠,或者改為投奔雞籠島鄭家父子,不出一個月,長溪縣已經完全落入了買活軍的掌控中,現在正在逐步的消化和接管——這也就是說,該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人也如老船主一般,在圍觀中嚇破了膽,開始準備完全融入買活軍中,做個合格的活死人了。

老船主是親曆者,也是一開始態度就相當中立的海賊勢力,再加上他投靠買活軍較早,掃盲班考試成績也好,被視為可發展對象,因此才有陪同連翹視察船場的機會,不過二人間的博弈也是在剛剛才分出勝負,連翹明白自己幾乎已快收服這個老謀深算的海耗子,距離將他塞入造船專門學校已經不遠,她的心情頗為愉悅,順口說道,“現在的南方,存在的與其說是朝廷,還不如說是朝廷的屍體,餘溫雖然仍在,但統治已經很勉強啦。就譬如說榕城府,他們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算想說,你覺得他們能說什麼,那個對付得了我們買活軍嗎?”

老船主順著連翹的話想了想,不得不驚訝地承認,買活軍雖然還是反賊,但和一般的反賊似乎又有極大的不同,他們擴張的腳步不快,但實力卻是超乎尋常的強大。榕城府……恐怕榕城府還真的很難對付得了買活軍,甚至於任何過激的舉動,都將加速省內的動蕩。

從古至今,反賊似乎都是十幾年前那場動亂一樣,因為當年年成不好,在本地活不下去,便糾結了人起來造反作亂。倘若彆的地方活不下去的人不多,那麼他們很快就會被剿滅,而若是當年許多人都活不下去,那麼自然也就一呼百應、來勢洶洶了,這種反亂是有自己的規律的,雖然老船主沒有讀過書中的總結,但以他旁觀了幾次起義的經驗來說,總是起勢極快、聲勢浩大、多方呼應——一個月內可以席卷幾個州府,從閩南到閩北都亂起來,一副勢不可擋,要這樣打上京城去,立刻就改朝換代,換個人坐皇位的模樣。

但這也隻是一開始而已,一旦他們停下腳步,這種義軍偃旗息鼓的速度也很快,不論是內訌也好,軍事上遇挫也好,小小的失敗都會讓他們陷入混亂,而且一般來說這種亂子隻會持續一年,因為義軍是沒有太多能力治理地方的,他們侵占的地盤得不到什麼統治,也就提供不了多少糧草,被他們統治的農戶,一旦發覺義軍收的賦稅也一樣很重,就會立刻逃跑、翻臉……總之,如果沒有軍隊嘩變參雜其中,一般到第二、第三年,他們曾占據的地盤都會悄然恢複正規,而這些義軍也會不斷的減員,最後隻剩一些匪首改頭換麵,攜帶著這半年一年來得到的金銀財寶,潛逃進深山老林之中。

要說老船主為何這樣清楚其中的套路,這便不足為外人道了,但連翹說的不錯,儘管都是反賊,買活軍卻完全沒有遵循這樣的套路,他們存在的時間很久——已經十三年了;地盤擴張得很慢——到現在不過是一府七縣,但治理得非常徹底,人口極為富足,他們攻占長溪縣時,戰兵至少有千人以上。

長溪縣的守軍呢?二百不到。海盜這裡,一般能戰的老手不會超過五十個……怎麼和買活軍鬥?哪怕是榕城府把省內沿海所有衛所的力量都聚集在一起,湊個一萬多大軍,那又如何,買活軍有紅毛炮!雖然叫小炮,但打得遠,炸得狠,一炮就是幾十人的傷亡,光是人多有什麼用?

就這,還不說征軍糧時必然引發的動蕩了,現在省內重鎮誰不知道閩北買活軍?還敢和以前一樣,勒索掠奪百姓來搶軍糧嗎?你征得狠了,百姓們蠻起來,起兵和買活軍呼應該當如何?送到嘴裡的肉,還怕買活軍不吃嗎?恐怕到時,省內烽煙處處,全省都動蕩不堪了!

朝廷的屍體……這個連姑娘,隨口一句比喻實在是極有道理,老船主越想越覺得妥當,可不,現在存在於榕城府中的官衙,可不就是苟延殘喘的屍體?也難怪買活軍占了他們頭頂上的長溪縣,榕城府卻依舊裝聾作啞了,便連延平府淪落也是悄無聲息,延平郡王怎麼上躥下跳都無人理會。現在這樣的情況,越是搭理便越是能顯示出朝廷的虛弱,他們這是怕激起了買活軍的貪欲啊……

但買活軍會加快征伐的腳步嗎?老船主看了看身邊這個對造船饒有興致的年輕女娘,又不是那樣肯定了,在他的經驗來講,凡是能耐下性子來造船的勢力,都不會很著急的,因為造船的確是急不得。而買活軍早在幾年前就開始為造船儲存木料,可見他們的確很有耐心。

不會吧……他心裡浮現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買活軍該不會到最後還真奪取了天下吧——

雖然說不出理由,但總覺得這好像不太可能,老船主不敢再往下想去,但不知為何,他對連翹的態度反而更客氣了,一反剛才對連翹的設想大挑毛病的姿態,幾乎是有些討好地主動出了幾個主意,表示可以試著從這幾方麵來提高造船速度。

視察的氛圍因此也逐漸好轉,當兩人離開船場,翻身上驢之後,連翹便拿出筆記本,一條條地複述今天提到的主意,請老船主來確認一遍,而老船主詫異地發覺,這裡麵頗有一些主意是很可以實用的,譬如工序標準化、統籌化,比如上桐油,以往都是五年以上的學徒工才能接手,但其實完全可以改為劃分區塊,那些較不重要的區塊就由一組新學徒分彆上油,老學徒專門檢查補缺補漏,或者招來一批專門的上油工人,隻學上油,那麼半年便可出師了,不論如何這都比原本隻有兩三個人手負責全船的上油要快得多。

他的服氣也很快被連翹感知到了,兩人的關係似乎亦拉近了不少,受到這一點的誘惑,老船主也終於忍受不住內心深處的好奇,儘管一再告誡自己,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但還是禁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連主任,你方才說我們買活軍要負責運送遼餉,這事可真嗎?已有十分準了?”

見連翹點頭不語,但表情卻很輕鬆,他來不及表白自己沒有運送遼餉的野心(買活軍肯定不放心把糧食船交給他們這些新投靠的老海賊),也不去爭辯一路上要遇到的危險,而是忍不住就問,“但……這該怎麼運啊!朝廷又該怎麼說呢?不論如何,把遼餉交給反賊來運,這也實在太、太、太——”

和朝廷的騷操作相比,造船流程的改動確實也都不算什麼了,連翹有些好笑地瞧著這個心懷天下的老船主,見證著他對朝廷的最後一點幻想也慢慢崩塌,不過她對老船主還是很耐心的,畢竟根據密報,他身後有一條線直接連著雞籠島,而買活軍也很想在鄭家父子麵前炫耀一番自己的武力。

“嗐,”她便不經意地笑著說,“這有什麼難的?既然都已經是屍體了,還要臉麵做什麼?您還是高看了朝廷,小看了我們買活軍,這遼餉運不運,對我們來說其實無關緊要,對朝廷來說,或許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呢。既然他們比我們急——這編故事的活兒,可不就交給他們了嗎?”

“這事啊,應該明天就發報紙了,老船主你明早買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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