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大畫餅術!(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743 字 5個月前

先不說鄭地虎夫妻如何密議, 陸大紅這裡,組織完辣椒醬試吃活動,中午在十八芝騰出來給他們使用的客棧房間裡稍微休息了一會, 便取出紙筆來寫工作日記。她按慣例是不回船上的,為表禮節,也是因為十八芝對雲縣的確相當好奇, 使者們在平湖灣逗留的這一個多月,隔三差五便有首領相邀飲宴,招待得可以說是相當精心, 若不是買活軍軍紀嚴明, 這會兒使者們個個怕不都是收了滿箱的金銀珠寶,甚至豔姬孌童,若是情願收,也是環肥燕瘦, 悉從挑選。

按照日期排下來,今日應該是鄭天龍相邀, 陸大紅也在思量著稍後該采取什麼策略:兩個陌生的勢力接觸時, 時常會鬨出很多外人看來堪稱滑稽的笑話, 六姐的話是很對的, ‘外交無小事’,若是態度過於隨意,沒有一個範式在, 今日的誤會以後還會再發生。不過,平湖灣並不大, 今日分贈辣醬之舉, 應該足以消弭鄭天龍昨夜的誤會, 但誤會本身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鄭天龍的誤會其實隻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買活軍的開價還是不能讓他滿意。

試想,如果買活軍今日提出要將鄭天龍捧上皇位,那麼給他吃點辣醬,會引起這樣的誤會嗎?不會的,哪怕買活軍出於禮節斬斷他的小指頭,鄭天龍也會朗笑著說,‘買活軍的習俗真是與眾不同’。鄭天龍的猜忌和恐懼,很好地反應了他內心的畏懼與苦悶,他似乎不得不歸順——十八芝不可能同時和朝廷、荷蘭人以及買活軍作戰,而有了紅衣小炮,荷蘭人和朝廷也都沒有庇護十八芝的能力。

對於海賊來說,話語權就是打出來的,鄭天龍想招安,就要打出能讓朝廷承認的實力,買活軍既然在南海把十八芝的船隊近乎全殲,已經說明這仗是打不了的,鄭天龍現在無非隻有兩種選擇,一,再度背井離鄉,去壕鏡,或者回九州島,重新開始,二,歸順六姐麾下,成為鄭將軍,把雞籠島當入夥的見麵禮奉上,笑納一筆豐厚的政審分,以及巨額籌子,從此過上連陸大紅都無法比擬的奢侈生活——陸大紅的工資雖然不低,但也不能和豪商相比,有政審分,有籌子,鄭家人在買活軍處過的肯定是第一等的日子。

陸大紅到平湖灣的第一件事,便先為最壞的情況做準備——也就是如果鄭天龍選擇逃走,陸大紅希望和他一道離去的船隻越少越好。這一個多月,她基本都在做這方麵的工作,雖然沒有封官許願(六姐沒給這個權限),但不論是海盜還是家小,對買活軍治下的生活都是很向往的。

海盜們想要得到大羅天星盤,從此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海洋之上,不受航路的限製,而且也對買活軍不諱言的誌向——航向全球——大感興趣。而家小們自然就不必說了,平湖灣剛開始建設,雖然船隻多,但城鎮狹小,萬事草創,怎麼能和鄭地虎描繪中,那繁華更勝京城的雲縣相比呢?

如此,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把平湖灣裡停靠的船隻,其船主的心思摸了個七七八八,知曉大多數人都十分傾向買活軍,而且對於是否被買活軍收編並不是非常有所謂,如果鄭天龍決心回九州島去,跟他走的船隻應該還是有限——她才開始著手做說服鄭天龍的準備,陸大紅從六姐處學到的道理有很多,其中的一點便是,買賣雙方都要對市場情況有充分的了解,才能開出公道的價格,進而促成交易。如果鄭天龍對手下的傾向一無所知,或者陸大紅並不知道十八芝的虛實,彼此的開價天差地彆,這就不是談判,而是結仇了。

鄭天龍這個人,雄心是有的,他現在不過二十八.九歲,雖然在長崎舉事遇挫,但很快又接連得到義父、義兄的家底,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要他完全屈居人下,對於這個久有大誌的年輕人來說,的確是很難接受。但要說把雞籠島讓給買活軍,自然又是不甘心的——主要是他能去的壕鏡、九州,都距離買活軍很近,逃去那裡,不過暫得幾年的安穩,這般灰溜溜地逃走,這片海疆將再也不會有鄭天龍話事的餘地。

死,不想死;逃,不願逃;戰,不敢戰;降麼……又覺得自己虧了,似乎不試探性地打一遭兒,死上一些人馬,不論是自己還是兄弟們都不容易死心……

但話又說回來了,買活軍的規矩是與眾不同的,鄭天龍又不敢不把謝六姐的警告當回事——這可不是朝廷,我一邊猛攻朝廷水師,一邊和朝廷談招安,是為了給自己抬價格,也是為了減弱招安後的競爭和排擠。謝六姐話說得明白,敢打買活軍,那就等著給自己收屍,而鄭天龍無法判斷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他能依靠的隻有江湖傳言,而所有的傳言都指向一點,那就是謝六姐說話從來都是非常算話的。

這樣一來,鄭天龍便非常地尷尬了,也難怪一個多月都沒個明確的表態,幾番和她接觸時,都在試探性地談些雲貴土司羈縻的話題,這暗示,或者說明示,是相當拙劣的。在鄭天龍而言,對買活軍保持名義上的順從,換得買活軍對雞籠島有限的扶持——也不說戰船技術,一些高產稻和農事上的指導就足夠了。

如果談判能達成這個結果,他便很覺得滿足,仿佛也有了一個下台的階梯:看,我也不是個無膽的人,被嚇唬了一下,還沒真死人呢,就乖乖歸降了,我這是感動於買活軍招賢若渴的誠意,這才歸入買活軍的體係之中。至於他會不會就勢認個新義姐,並且開始做義姐死後又繼承家產的美夢……便是有,鄭天龍也不會對任何人承認,但陸大紅估計,真有那一天的話,他應該是會夢一下的。

陸大紅是個很善於談判的人,而且也很能沉得住氣,一般來說,六姐給她的機會,她都可以抓得很牢,這一次的機會她也不打算錯過。來到平湖灣已經一個多月了,對於鄭天龍,以及他之下的十八芝,更有阿鬆、阿森、林氏等關竅人物,她都已有了相當的了解,策略已逐漸浮現,現在隻需要找個機會,拿出讓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計劃,相信說服鄭天龍並非難事——換言之,如果鄭天龍連這都不答應,那麼,十八芝改換首領的時機也就趨於成熟了。到時候再由鄭地虎出麵接收親哥的舊部,相信受到的阻力會小得多。

最差的結果:鄭天龍帶一大批船逃走,且所有使者全軍覆沒,其餘船隻四散逃亡——即便如此,買活軍也能獲得雞籠島。其餘的結果都隻有比這個更好,不過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鄭天龍真心歸買,如此損失可以降到最低:以鄭天龍的威望,十八芝內若有人心向荷蘭人,起心逃走,他可以翻臉處斬此獠,不會激起任何反抗與逃亡。除了他以外,鄭地虎等人均無此能力,多多少少會損失個幾成勢力,如李、楊、劉幾人,或是桀驁不馴,或是完全向往荷蘭人,除了鄭天龍可以彈壓之外,對於其餘鄭家人都很是不服。

實際上,除了鄭氏兄弟之外,其餘的海盜中,有許多是被陸大紅做過標記的,她想要這些人的船和水手,但不想要這些人。以鄭氏親眷為首的泉州幫,總的說來還是以做生意為主,即便在海上有搶掠之舉,主要也是黑吃黑,除鄭地虎以外,其餘人年紀尚輕,尚且十分稚嫩,是買活軍可以很容易改造好的那種人,而鄭地虎本人豪快無心機,這樣的人雖然手上也沾了血,但總的說來,還沒有什麼天怒人怨的行徑。但十八芝如今招攬的數百條船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亦有心狠手辣,以殺人為樂,靠殘虐震懾手下的船主,這些人在買活軍收攏雞籠島後,將被逐一剔除,不可能有接觸到實際軍政的機會。

歸根到底,還是水手的教育問題,現在的雞籠島權力結構還是老一套,船主恩威並施,擁有一船大抵都是同鄉的水手,這些水手中有義子、徒弟,也有擄掠來的奴隸,但都被教導得唯船主之命是從,船主們和鄭天龍的關係也各有遠近,鄭天龍有一支他可以完全操縱人事的船隊,這是他最核心的力量,對於其餘的船主,他能調動他們,但卻不會去插手船隻內的水手人事。

船主的權力,便來自於水手無條件的效忠,隻要有一點異動,都可能被殺死,久而久之,水手們麻木不仁,更像是船主豢養的野獸。船主要效忠荷蘭人,便效忠荷蘭人,船主要歸敏,便歸敏。但這種效忠也是非常容易瓦解的,隻要學會說官話——而不是漳州、泉州各自的土話,地域鑄成的壁壘,頃刻間便能消除大半,而通過掃盲班的考試之後……謝雙瑤覺得船主們實際上就被架空了,隻會有少數死心眼的多年忠仆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忠誠,至於其餘人,他們不可能放著好日子不過,隨著船主們繼續刀口舔血——收入卻還沒有在買活軍麾下的一半多。

船!水手!這是有價值的,船主實在是可有可無……她草草地記著自己的想法。有海戰經驗的統帥,能進專門學校教學的老船工,這些人才需要一些,大量有陋習的水手需要接受再教育……教育!

外頭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是客棧掌櫃,陸大紅不慌不忙地收起了筆記本,她倒不擔心筆記本被彆人收走——這鬼畫符般的草稿,也就隻有她自己能看懂了。

“陸將軍。”這掌櫃也姓鄭,島上姓鄭的人是很多的,都是從泉州鄭氏老家來的,他敲門進來,小心地道,“方才大王處來人時,您正歇晌,便留了話,請您晚上過去用餐——此外,二老爺來了。”

“請他進來吧。”陸大紅從她懷裡掏出了太陽能充電寶,還好最近雞籠島天氣不錯,不然鄭天龍玩手機的時間勢必被迫縮短。

鄭地虎是時常要過來送仙器的,這一點大家習以為常,陸大紅和他談了半個多時辰,手機的電便充滿了,鄭地虎便拿著手機告辭離去。陸大紅還沒來得及寫報告,鬆夫人又派了阿森來接她,於是陸大紅不得不和阿森一起走去鄭天龍的府邸,在路上她還陸續遇到了鄭天龍義弟,在十八芝中地位有些尷尬的李國芝,還有對買活軍異常好奇的施大芝,這些海盜現在都以芝為號,有些人也把芝字鑲嵌到了名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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