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四方豪傑群聚(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235 字 5個月前

“或能治一事之亂, 卻將壞百世之風……”看完全文,孫初陽一邊喝茶,一邊還是不禁念叨著這篇文章的收尾語, “這個張天如是何方神聖?這樣的人物,不該沒有一點聲音才對, 且不論才情,此人是當真膽大包天……這真是個折騰人, 他這用的還是真名——難道家中除了他之外, 再沒有彆人了?”

他已知道張天如是婁東人士, 方才有這樣的推斷, 且先不說謝六姐的反應, 這篇文章若是刊登了出去, 不就是現成的投敵叛朝的證據麼?張天如自己來買活軍這裡,或者是來討生活,或者是來攪事,這個且不說了, 他家裡總還有彆人在老家吧?這是一點都不顧家裡人的死活麼?彆的不說,隻說自己的老師, 自家人幾乎都帶來了,而且也做了高官, 即便如此, 在報紙上也是低調得很,壓根便沒有絲毫的言論外泄,不就是怕連累了家鄉的族人?

徐子先道,“他家裡不但有人, 還是書香高門, 他伯父振之老前輩, 原是之江按察副使任上去世的——”

“原來是工部張尚書的張家!”孫初陽不禁一驚,這之江、江南的官場,他們師徒倆是很熟悉的,“他們家可是世代仕宦,怎麼對自家子孫管束如此不嚴,叫他跑出來了不說,還發些這樣的怪論!我出京以前,還和張尚書見過一麵,他似乎對此一無所知,也未曾托我照應張天如——這個張天如,是他的——”

“是張尚書的侄子,”徐子先苦笑道,“年紀很輕,不過剛二十,聽他自言,因其母出身卑賤,又不受父親寵愛,因自幼便受家人虐待,幾乎半仆,甚至眾人多呼他外號為‘塌蒲屨兒’。婁東話裡這意思很不好聽。”

各地方言,到了江浙這裡,便沒有閩南廣府一帶差彆如此之大了,華亭話和婁東話彼此還是能朦朧互通的,這幾個字的意思的確是很不雅,塌蒲屨,便是被穿舊了的蒲草鞋,無非是攻訐張天如出身低賤,孫初陽聽了,也不由歎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張家代代英傑,大節不虧,而宅中陰私亦至於此。”

凡是信奉西教的讀書人,在這種時候說話總是很硬氣的,如葉家、沈家那些大族,雖然也少納妾,但並非完全沒有。而信奉西教者,若真正虔誠,都能遵守一夫一妻,家中至少不會有這樣的醜事——張天如這般高調,顯然對於族中怨恨頗多。這樣的人,膽大包天,而又有一股歪才,那真是混世的天魔星,便如同張家族人的報應,將來那些虐待他的人,不知要在他手上吃多少虧呢!

既然知道了出身,孫初陽便明了沈編輯的為難處了,這張天如身份敏感,文章更敏感,若照實刊登,自然要引來敏朝政局變動,張尚書挨參這是可以肯定的,說不定還會對議和帶來影響。若是不刊登呢,此事也未必就這樣完了,此人看文章便是個膽大的,你不刊登,他若自做揭帖到處地去張貼起來,一樣能引來議論,因此不得不將稿子轉到徐子先這裡來,並發往謝六姐處,要請他的示下。

“若以文章來說,雖然為求醒目,故作危言,但道理是不假的。”

二人感慨了一番張天如的大膽,孫初陽又道,“法無完法,誠然如此,然而非有一法專為一事而設者,這筆帳要算清楚。”

“是了,這便是六姐常說的行政成本和立法成本。”徐子先笑道,“沈編輯的審稿意見裡也說了,事有極端,而法應在事前,這篇文章的道理是有的,隻是過於極端,語氣又頗多煽動,即便予以刊登,也要多加修改,去了其中一些文字為好。”

“這沈編輯……是吳江沈氏哪一位大賢?”孫初陽不覺對這處事穩重,意見精到的沈編輯也起了一絲好感,認為是很可以結交的賢能。“難道是沈氏君庸?彼輩曾往關外遊曆,我和他有過幾麵之緣,是個有才乾的人,隻不知道他除了軍事參讚謀劃之外,還有政令法治上的能為,又不知什麼時候投到買活軍這裡來了。”

沈君庸和孫初陽都是科考的失意者,卻又都有旁的才能,彼此之間惺惺相惜是很自然的,這年頭讀書人實在少,雖不說個個彼此認識,但名人之間,往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需要時,交情隨時都能撿起來。徐子先道,“卻不是沈君庸,而是他的族妹,嫁給吳江吳氏,也是因緣際會,她受了六姐的青眼,現在於報紙上做事,這一期你看到第二版關於泉州農務的報道,便是她撰寫的。”

“原來是她!”孫初陽又驚又喜,“怪道文字雅潔簡練,視角翔實,發人深省。果然是做得一手好文章——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君庸所做,還可把酒言歡,卻偏偏是沈夫人,便不能當麵頌揚,針砭天下,真乃憾事!”

徐子先聞言也是一笑,道,“若有機會,也沒有什麼,我們這開會,男女同樣列席,彼此並不避諱,女郎拍著桌子和同事吵架的事情也很常見。”

因又說起這張天如和沈編輯大伯吳昌時的淵源,“已是相識數年,年初本來還想起個文會,因為買活軍風聲頗緊,便暫時沒有顧上這一茬,後來沈氏一族要遷徙南下,為女兒放腳,吳昌時跟著護送,彼此就失了聯係,沒料到他一聲不吭,反倒是跑到這個反賊窩子裡來了,又用本名來發這篇文章,看來這是鐵了心要在買活軍這裡經營下去,明年的秋闈是不會去應的了。”

朝廷強弱,可見一斑,買活軍雖然剛剛取得福建,但治下也可謂是文采風流,老師徐子先且不說,還有沈氏那麼一大家子,居然也都暗中遷徙過來,又有張天如這樣的投機者,高調為自己謀名,這便是其已經起勢的表示,縱然如今才隻有一省之地,但已有天下英雄紛紛來投。固然其中不少居心叵測之輩,但不得不承認,此處有才乾的人很多,甚而因為買活軍重用女子,便等如是倍增人口,能做事的人,豈不是要比外頭天然便多了一倍?

如沈編輯這樣的女子,在敏朝隻能為主婦,在買活軍處卻堪為喉舌邸報的編輯,這故事若是傳揚開去,天下間自負學問的女子,豈不是要將買活軍這裡當做了心中的聖地?難怪沈氏素來以忠孝文采自我標榜,暗地裡卻已投靠過來,按徐子先所說,她們家那數十上百的女兒,在買活軍這裡,既可以治腳,又可以一展長才,甚而可以得到不菲的月俸,哪怕看在銀子的份上,她們又為何不來?

更不必說還有張天如這樣不甘寂寞的野心家,在鄉時便要起文會,可見是個能折騰的,這樣的人,隻等時勢,心中都有‘一遇風雲便化龍’的寄望,買活軍這裡對他來說,不比留在家鄉考功名要更有吸引力?

想要賺錢,想要放腳,想要執業,想要功名利祿……這些人才各有目的,而這些東西卻又都是敏朝科舉無法給予,也難怪猶如百川入海一般,往買活軍出彙聚,自其從深山中崛起,不過是四年時間,買活軍便已大成氣候,其勢頭之猛,速度之快,海內可還有第二家能夠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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