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這個世界太瘋狂(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029 字 6個月前

因此昭齊這大半個月,逐漸外出遊蕩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想著孩子聰慧,自然知道分寸,而直到今日,再四斟酌,方才憋出了一個‘略有些過分’,才剛說完,又忙去看女兒臉色,就怕昭齊自幼未受過什麼重話,連這句話也覺得傷了顏麵,待要啼哭起來呢。

他來接人,自然是提了燈籠的,因為家風一向簡樸的關係,家裡平時用的不過是紙糊的‘氣死風’燈籠,不比彆家來接女兒的家長,許多都提了玻璃燈籠,玲瓏剔透、雪亮鑒人,提起燈籠來照一照,葉昭齊神色似乎也沒有什麼大變,因此便鬆了口氣,正要再說幾句苦口婆心的話,又實在是很不擅長,便想著還不如讓妻子去說,因便轉了話風道,“一會回家以後,你便說是被同學留在家裡吃飯了,請人來告訴家裡,兩下又走岔了,勿要惹祖母生氣。”

昭齊聽了,還噗嗤一笑,便攬著父親的胳膊道,“爹爹,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祖母其實那日也和王太夫人、外祖母出門去吃夜點心了,幾個人在外逛到了鐘敲了八個點才回來呢!”

“什麼!”葉仲韶大驚失色,“天都黑了,若是回家路上摔了一跤,那可怎麼辦?簡直胡鬨!”

他對母親一向頗為敬重,此時也不免大起微詞,又仔細詢問女兒,為何夜間出門,葉昭齊道,“祖母來了本地之後,和王太夫人便走得很近——她們年紀相當,又都在一起教書,彼此很有話說,經常在一起做矯正墊。”

“那一日王太夫人上門來送重陽糕,二人坐在一起談天時,因為祖母穿了矯正鞋之後,久走也不會疼痛,感覺舒適多了,便和王太夫人談起,說是一生中竟有四十多年沒有怎麼出門,原本七八歲上,裹足之後,疼痛不已,便從此少出門了,連每年的走百病,因怕走不了遠路,也都沒有出去的。”

走百病的確是女兒家一年一度,能夠出門的機會,一般都在元宵前後,出門走百病、看燈會,不過葉家一向住在城外,也沒有去城裡看花燈的習慣,太夫人說來是數十年都沒有出門了。葉昭齊便複述道,“王太夫人聽說了這件事,便道,其實買活軍這裡,每晚的熱鬨不遜色於燈會,而且每年過年的時候還有仙畫看,此時晚間有夜點吃,有人說書,也有些人得空了賣藝,還有人唱戲的,十分熱鬨,而且也相當安全——本地又沒有什麼偷盜的人,若說是人販子,也是少有聽聞,倒是聽說有人販子被少女一拳打在眼睛上,把眼睛打脫眶了的。”

這是前陣子周報上的新聞,聽沈曼君說,居然是真事,而且那人販子當即便被處斬了。連他入城的那條線都被揪了出來,而文章中又宣揚了一番,不論男女都要健身習武自強,要多吃蛋白質的理念。現在便連老夫人每天都吃一兩個雞蛋,不再說什麼信佛茹素了。葉仲韶聽了便道,“於是兩個太夫人聽了,就出門去吃夜點了?”

葉昭齊點頭道,“祖母聽了,也是心動,便對太夫人說,‘我活了五十多歲,黃土淹脖子的人了,又逢大變,萬萬沒有想到,今日居然落到了這樣的地界來,又剪了頭發,又放了腳,還要出去給人上課,這般模樣,將來都不知道能不能葬回祖墳去,也不知道先夫還認不認得我,倒不如就這樣破罐子破摔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去,橫豎還能再活幾年?樂得一日是一日罷’,於是便收拾了一下衣著,又拿了錢袋,要請王祖太太到外頭去吃晚飯。”

“王太夫人說她教書時間長,有積蓄,她來做東,還說請上城東的幾個老寡婦姐妹,都是各地遷移過來的,現在她們也開了個讀書會,彼此幫著補習——祖母上回也去坐了坐,於是二人便這樣拉扯著走了,回來的時候,祖母的臉都是紅的——竟吃了幾杯酒,又去茶館聽書,吃炸雞,祖母還給我們帶了炸雞架回來,那日爹你吃的糖醋雞架就是第二日回鍋做的。”

“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第二天才從外地回城的葉仲韶簡直驚呆了,他漲紅了臉,甚至有幾分口吃,“你祖母怎麼、怎麼怎麼竟……”

放浪形骸四個字,怎能用來形容母親呢?但簡直又非這四個字不可了!葉仲韶竟了半晌,隻能憤憤說,“你母親也不和我說!”

“長輩的事情,怎好搬弄是非呢。”葉昭齊背著手,她的馬尾巴又得意地一跳一跳起來了,“其實倒也不是故意去吃夜飯的吧,除了那回去見識夜市以外,其餘大多都是如今晚這般,因大家白天都有事要做,沒有聚餐的閒功夫。便隻能選在傍晚了,便連這頓飯,我也是無奈呢,這些小姐妹,彼此應酬結交,十分的親密,也是想起一個社來,又要推我來做社長,若我連這頓飯也不能來吃,難免就不能服眾了,因此雖也知道,庭訓不該晚歸,但隻能事急從權了——爹啊,這社長若是換了旁人來,女兒又如何能心服呢?”

葉仲韶現在已經顧不上女兒夜歸背後的什麼征兆了,滿心都是母親的瘋狂行徑,五十多歲的人了,大晚上的出門,連燈籠說不定都沒打,還吃酒!若是栽在水溝裡該怎麼好?再說,女兒這個借口也非常的好,在葉家人看來,於文名上有些功利心,還是很可以理解的。

他便有些心煩意亂地說,“和姐妹友朋們小聚,倒沒什麼不正當的,隻天黑了還是不能單獨出門,這外頭黑燈瞎火的,摔倒了、磕碰了可怎麼辦?二則便是提了燈籠,你瞧這簷下、門後,黑洞洞的,若是藏了匪徒可怎麼好?這裡畢竟是港口,外來人口很多!雖說平日裡治安還清明,但也不能不防個萬一。”

“明白了。”葉昭齊便乖乖低頭聽訓,又道,“以後若爹不在城裡,我就去請舅舅伴送我。”

“……”葉仲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但又被女兒拿了話口,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哼了一聲,又說,“可不要養成什麼大手大腳的毛病,姐妹麵前,不可小氣了去,但花銷也要有個數,你那二兩銀子,至少要用兩個月——回頭我是要來查你的賬的!”

“哎喲,知道啦爹爹!”昭齊便拉長聲音撒嬌起來,“彆說了,都知道了,就彆再說了嘛——”

也不知道她從哪裡學來的,拉著葉仲韶的袖子,來來回回地推著,把葉仲韶推得猶如一團棉花,隻嘴還是硬的,“如今你是越來越有主意了,究竟我也管不得你什麼,你隻謹記了,要謙虛謹慎,對了老前輩要尊重,彆以為自己拿了一次月考第一,便是天下第一了。你舅舅且不說,吳家叔叔、張家叔叔,都是有大才學的人,隻是或算學不好,或體測不行,才讓你爭了先去,拿一次第一,也不算什麼,你要次次都拿第一,才是本事,可明白了?”

“知道了,知道了。”

父女二人如此一唱一和,到家中已是重新親熱起來,果然,老夫人也未問得仔細,隻知道孫女平安回來,便張羅著去澡堂——其實這也是葉昭齊隨意在晚間出門的原因,因葉家人時常在晚上一起出門去澡堂,多少形成了一種晚上出門無礙的認識。葉仲韶和一個老家人帶著四個兒子,在男澡堂裡指揮四個泥猴搓澡,十分辛苦,不過洗浴本身還是叫人歡喜的,隻今晚洗了頭,要控製兒子們在休息的花廳裡等到頭發乾了再出門,十分的困難。

如此折騰下來,待到回到家中,已是疲憊不堪,葉仲韶躺在床上,就忍不住和沈宛君商量,“不如把兒子們都剃成青頭算了,免得洗澡了還要等在那裡,他們也無聊,我們也難管。”

沈宛君坐在妝匣前,手裡拿著曼君送的麵霜正擦臉,聞言便笑道,“他們剃了也無用,總歸是要等你曬頭發,要剃,隻能大家一起剃。”

這又突破了葉仲韶接受的限度,且再往下說的話,男人剃了,女眷沒剃也是沒用的,還要等女眷。因此他便放下這個念頭,隻說起大女兒,“昭齊這個樣子,倒讓我發愁得很——不為了彆的,隻為了她的婚事,你說,這樣下去,可該怎麼辦?”

這的確是正論,沈宛君也收斂了微笑,蓋上麵霜,走到葉仲韶身邊,鑽入炕上,先愜意地歎了口氣,方才道,“仲韶,我這一陣子也想和你談談這事——你說,咱們還要回去,還回得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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