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能嫁人心裡就有底了(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085 字 5個月前

和一般的閨閣小姐比起來, 伎女的生活還是要相對自由一點的,尤其是翩翩、金娥這樣的紅伎女,連鴇母都是陪著笑臉, 心肝肉兒地叫個不停, 有時連她的親女兒倒靠後了——鴇母多是前伎女做的, 她的女兒能有什麼好歸宿?正經人家, 不屑於和她們結親,不嫌棄出身的, 她們反而嫌棄對方窮困,因此多是也入了行,伺候幾年客人,再找個老實的龜奴成親, 如此一代代都是煙花世家, 專吃這口飯的, 竟都快成正經營生了!

鴇母的親女兒在花舫上也要謹守規矩,不敢和紅姑娘頂嘴,若是鬨出口舌來, 少不得也要被母親拉著做筏子給紅姑娘看。若是心胸狹小,那就過幾年, 紅姑娘若還沒個歸宿,不那樣吃香了, 再翻臉拿指甲掐,拿鞭子沾了水抽膝蓋後頭的嫩肉,最是能折騰人,又不叫客人看得見傷處的地方。不過風月場姐妹們口角廝打的時候雖多, 卻也不是沒有些江湖義氣, 曾經的紅姑娘過氣了也少有這樣糟踐的, 鴇母叫人拉去賣了時,或者還會出來求求情,隻多是無用罷了。

翩翩、金娥家的鴇母,是本地架勢人家的外宅,生的女兒是托了大人情,送到宅子裡去,記在太太名下當姑娘養了,這也不是什麼正經書香,規矩不那樣嚴密,偶爾也會回來探望生母,鴇母總是一個勁催著她回去,絲毫也不敢露出一點思念,又過了沒幾年,那姑娘也裹足了,從此便不再出來,這幾年聽說身體也不太好。

因此,鴇母白日常常去佛前跪經給主母、女兒祈福,對紅姑娘的控製便更鬆散了點,翩翩和金娥早上打發走了客人,兩人鶯聲燕語,羞羞答答給他說了昨夜如何不堪承受雨露,又憐惜他滿背都是被兩人情難自禁時抓出的‘貓兒痕’,這肥羊昨夜酒是真喝多了,什麼也不記得,真當自己勇冠三軍,不由顧盼自豪,又捏了兩人的下巴,對嘴兒亂揉,心肝肉兒叫個不停,還真有些被籠絡住的樣子,又約了今晚再會,一行人在酒樓跟前依依惜彆,家裡隻派了兩個健仆來背她們,並沒有多的人手跟隨,兩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鴇母又套車去寒山寺了,怎麼也要帶幾個人趕車護衛。

家裡隻有一套車,如此二人便隻能坐船回了,兩個健仆正好撐船,見豪客依依不舍,路上不免打趣道,“今年是有個好開張了,倒叫這乾爹給姐姐們裁幾身新衣裳。”

做新衣、打頭麵,這些都是伎女殺肥羊的把戲,翩翩道,“說得是,我們往水門那裡去,挑幾方帕子荷包來。”

這東西是風月場上的開銷大戶,伎女送頭發都要塞在荷包裡,還要泡香精,取個留香悠久,招引回頭客的意頭。姑蘇城內大大小小的繡房很多都有這樣的生意,那兩個健仆不疑有他,笑道,“該的,該的,這乾爹著實闊綽,昨夜叫了五兩的席麵,給我們開發了好幾百文賞錢,不該給個銷金帕子緙絲包?”

這送恩客的東西,都是伎女自己出錢,家裡是不管的,兩人這是在打趣翩翩金娥,昨夜得了不少賞錢——給家裡的錢是昨夜就和鴇母結過了的,健仆不收錢也不會把姑娘送上酒樓。除非成了熟客,才能賒欠少許。姑娘私下得的賞錢,鴇母免不得探問,多少也要交上去一些,不然鬨了個搜身搜屋子,那就不好看了。不過這種事情就沒有不藏的,鴇母之外,家下人心照不宣罷了。

翩翩、金娥聞言,都嬌聲笑罵,說他們是想吃耳光麵了,那搖櫓的趙大覥著臉道,“隻要是姐姐們賞的,耳光麵也吃,若肯把吃剩了的銀耳羹賞我吃兩口,那便更好了。”

伎女的食量都很小,因二人已陪客人在店內用過早飯了,並不饑餓,翩翩聽趙大說了,便讓他暫停了船,問岸上的燒餅鋪子,買了兩個燒餅,把船搖到岸邊,拿竹竿將荷葉包挑了過來,令兩個漢子分著吃了,兩人都吃得很香,翩翩見了便歎道,“倒是可憐見,大好的男兒,連一口飽飯吃不了。”

他們這樣的堂院,說是日進鬥金未必,但每年總有不少盈餘,否則也支撐不起這樣中等的場麵,隻是有得錢多,不代表人人都能吃飽,在家裡第一能吃飽的,便是紅姑娘,不但吃得飽,而且吃得好,第二是有希望做紅姑娘的小女子,不用做活,每日也吃得精細,叫她們認些字,又學著唱曲兒,若是有天分,便安排去青樓裡做名伎,沒天分的才留在家裡做歪伎。

第三才是這些健仆,其中不少也是伎女生的男孩兒,長大了來做這一行,沒做成龜公、茶壺,也不過是粗茶淡飯罷了,這兩個健仆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哪裡知道飽?早上吃了稀粥、油炸檜,撐了這一會子船,早消化得一乾二淨,拿著紅糖燒餅,吃得滿嘴流甜汁,翩翩用小腳踢了踢趙大,道,“擦擦嘴,花臉貓!瞧著多臟呢!”

趙大聽了,還未怎地,金娥在旁哧地一笑,握著嘴道,“有意思!”

因在家裡,義子義女彼此勾搭是最犯忌的事情,若被鴇母知道了少不得要吃鞭子,平時眉來眼去言語調弄也不過都是鬨著玩的,即便有私下滾在一處的,也絕不敢對外透露,這種事,好做不好說。翩翩逗趙大,逗就逗了,金娥竟笑出聲,似乎用心險惡,翩翩當即便立眉問道,“你笑什麼?”

一來二去,二女竟拌起嘴來,待到船過水門,暫停下來要上岸時,翩翩便道,“我不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趙大留下來看著我。”

金娥也不理他,自己戴了蓋頭,叫另一個健仆背著自己去裁縫鋪挑絲線,趙大把船撐開,翩翩坐在船篷裡,眼珠子轉來轉去,隻看著水門碼頭邊上那一排新蓋起來的水泥房——青頭賊的人許多都住在這裡,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時有大宗貨物交割,這裡便是車水馬龍,全都是搬運各種雜貨的力夫。

便是此刻,這裡也是熱鬨非凡,人流熙攘,隻瞧著並沒有什麼婦女走到屋子裡去,倒可以看到他們的青頭婆娘在裡頭進進出出,穿著襖褲,手裡拿著本子,時不時往上頭寫些什麼。

這些婆娘,從前是被翩翩她們私下譏笑的——好苦!拋頭露麵,還要幫著一起做搬運那樣的活,連頭發都留不得,有什麼好的?但現在,翩翩望著她們,仿佛便望見了將來的自己……她身子弱,大概是不能跟船出來的,但或許……也能在買活軍那裡,做個類似的活兒罷,不過是走進走出地點算貨物……這個活,隻要做了放腳手術,她或者也能做得的,是不是?

便收入比彆處要少些,但……買活軍那裡,男多女少,找個人嫁了不難罷?婚書也是可以商量的,她賺得雖少,但若挨不住苦,找個娶不上妻的男人嫁了,那還怕他不感激涕零嗎?

趙大把船停到岸邊,栓了起來,不擋貨船的道,翩翩見著一個青頭女娘走到碼頭邊上登船,便探頭輕聲叫道,“喂,兀那娘子,你這裡可有青頭俵物?”

大抵是因為她們也一樣拋頭露麵,而且還和男丁同吃同住同行,在時人看來,幾乎和伎女無異,青頭女對伎女們是很友善的,時常和她們做些小買賣,還給她們送報紙,伎女從她們手裡直接買些俵物不稀奇。趙大也不留意,反而把臉扭了過去,由得翩翩和那青頭女娘輕聲嘀咕——這若是要買些助興避孕的東西,他聽到了翩翩怕是要惱的。

翩翩和那女娘說了一會,拿了一張紅紙來看貨單,女娘又問她需不需要報紙,翩翩搖頭道,“看過了——那上頭說得可是真的?”

“那哪有假的哉!”這女娘的姑蘇話說得已很好了。

“這可不一定,我隻一點是想不通的,”做伎女的也要會說官話,才能多接待外地的老倌,翩翩看了趙大一眼,壓低聲音問,“做了放足手術,留在那裡,能有什麼活做?若不做活,能嫁人麼?”

“滿了23歲便能,你今年多大?”

唐翩翩立刻說,“23歲。”

趙大臉還衝著橋洞那邊,突然噗嗤一聲笑開了,捂著嘴肩膀抖個不停,兩個女人看了他一眼,青頭女娘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很相信翩翩說的話,“那你到了我們那裡便可嫁人了。”

那翩翩的心裡就有底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們真的誰都收?”

“報紙上不都說了?可有作假的?那可是六姐的親筆信!”

“就不怕……”

青頭女娘便笑了起來,伸手要拉翩翩,“你若不信,我現在抱你上船,你瞧瞧你鴇母敢來要人否!”

說走居然真可以就走?!

翩翩幾乎不敢相信,這機會竟來得如此容易!她自小看著紅姑娘們為了脫離苦水絞儘腦汁,迎來送往中咬牙切齒地算計肥羊牯,千般手段放出去籠絡恩客,就這樣也往往是百無一用,歡場老手哪有那麼容易花巨資給你贖身!

靠自己攢銀子,猶如鏡花水月,是怎麼也攢不出來的。這脫籍就猶如取經,九九八十一難,能超脫的人少之又少,今日卻忽然有人說,‘要走就能走,我現在抱你上船,鴇母敢來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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