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擘破玉(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9439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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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真乃荒唐至極!”

應天巡撫衙門中, 一名麵容清矍的老者正吹著胡子大罵道,“真乃江南‘白拉’,天下第一, 這幫惡徒彼此互相袒護張目,乃至於此!惹來的麻煩卻還要老夫去為他們收拾?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大人息怒!”

前來報信的親隨還在地下垂手站著, 一旁的幾個幕僚都是麵色端凝,也沒了以往‘穩坐釣魚台’的風度,而是急於安撫巡撫大人的情緒——名曰為百姓蒼生著想, 實際上來說, 蘇鬆這一帶, 乃是稅賦重地, 本就是閹黨虎視眈眈的位置, 周大人幾年前走了九千歲的路子,在這個位置上狠狠地撈了幾年,如今九千歲下野, 田任丘成了閹黨的頭麵人物,這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大人雖然也趕快給田任丘送禮攀親戚, 但誰知道田任丘夾袋裡有沒有什麼人, 要往這個位置上塞?

眼看三年任期將滿,這個節骨眼上, 姑蘇城是萬萬不能鬨出幺蛾子的,因此周大人雖然極為惱火,但還是不得不抓緊時間仔細斟酌今日的表態,恨恨道, “那個謝六姐, 也是不消停, 和議才立,這就又開始玩弄手段,煽風點火,這所謂召集令,豈非是讓民間婦女紛紛逃走,攪得雞犬不寧,更方便她們插進手來了?”

“正是如此,大人,今番青賊氣焰囂張,隻怕是有備而來啊!”

那親隨忙著也磕頭插話道,“小的親眼所見,青賊預備了無數仙器,能夠發出紅點,在人身上隨處照耀,若是有那等聲音極大而言語囂張的,便在他們眼睛上打圈,隻照了一會,那人便是雙眼通紅刺痛,當即發了失心瘋,回身踉蹌逃走,又翻到護城河裡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救上來呢!”

這幾年冬日天冷,跌入河中,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周巡撫也是嚇了一跳,跺腳道,“這若是真死了,隻怕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雙眉緊蹙,和幾個幕僚對視了幾眼,幕僚也是先後了然過來:買活軍囂張,而姑蘇城裡女子尤其的多,此事極為棘手,若是壞了和議,按照朝廷如今的柔媚態度,大有可能處置周巡撫作為對買活軍的交代。而若是曲意逢迎,處置了那幫鄉紳和地痞勾結的‘白拉’黨,又將大失鄉望,會有另一批人辱罵其為懦弱,宦聲算是完了。

周巡撫原本想的是再留一任,如今見前景不妙,隻怕已經是起了請辭還鄉,又或者挪動個地方,謀求進兩京去,做個金陵禮部尚書之類的虛職養老。因此,如今想的便不是怎麼建立起一個長期的規矩來,而是怎麼把此事暫且按住,不要在這幾個月內釀出更大的衝突。

“這幫白拉,也的確實在是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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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爺眼珠子一轉,立刻便道,“是該下狠手收拾一番,清一清城內的風氣——和議才立,彼此正是一團和氣的時候,買活軍不過是那麼幾艘船,一天能夾帶多少女子?實在是小題大做!大人何如招來王千戶申飭一番,讓百姓們各自退去,把買活軍的兩處碼頭都把守好了,且不要讓鬨事——春耕為重!種子已經運來一批,田師傅也在路上,這可是朝廷心心念念的大事!怠慢不得!”

周巡撫找到春耕這個理由,臉色也是稍霽,不住點頭道,“正是如此,孩兒無知,哪裡能懂得大人為他們殫精竭慮的苦心!放話出去,嚴查此事!煽動鬨事者,今年的高產稻種一顆也彆想要!”

這大殺招一出,幾個幕僚都以為得計——他們所說的‘白拉’,也有叫做惡少、打行的,以地方豪族、架勢人家為首領,下頭依附了三教九流的行業人,譬如行院、行鏢、牙行、旅舍等等,其中的首領之後都有攀附惡少的,還有那些家中窮得叮當響,隻有一把子力氣的江湖打手,眾人勾結起來,統稱為惡少,這幫惡少肆意欺壓百姓,已經到了無惡不作的程度,彼此互相依仗,有事互為援手,甚至還有向軍隊中滲透的,如城內的城防軍,便被鑽營得骨頭都軟了。

今日的場麵,一望即知,是架勢人家指示了手下的地痞流氓,裹挾了一些家中女兒走失的苦主前去鬨事,而城防在背後隱約為靠山。這群人已經自把自為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巡撫衙門,便連知府衙門事前也是絲毫不知,這件事要讓架勢人家失聲,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高產稻種為把柄要挾——這些稻種可就存在水門碼頭的倉庫裡呢!

等等,難道……今日前去鬨事,原也有衝毀院牆,闖進買活軍倉庫中搶掠稻種的意圖?

“快,去城外南門營調撥二百軍士來,並傳令將這幫鬨事流氓逮住拷問。”

周巡撫一想到這點,立刻勃然變色,連聲吩咐眾人傳令,又叫張師爺,“你去尋翟知府,和他一道去買活軍那裡,仔細解釋清楚,春耕在前,不可出事,讓翟知府小心些!”

“是!”

張師爺也知道茲事體大,立刻撩起道袍下擺,匆匆而去,誰知道他才離開不久,又有親隨匆匆趕來,喘著氣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城防營的人又來了一百多,已經上前去,現在逼到買活軍院子前頭,要往裡撞門,買活軍拿火銃出來了!”

“什麼!”

眾人驚呼聲中,周巡撫隻覺得心口一陣絞痛,一口氣差點就沒喘上來,連忙捂住胸口揉了幾下,一旁小廝兒飛步取了麝香保心丸來,周巡撫含在舌下,閉目養了一會神,才剛有了一點力氣,便迫不及待地道,“快,備轎!快快!”

說著,便往那小廝兒背上一趴,讓小廝兒將他小跑著背到後院,翻身卸到二抬小轎裡——此時也不顧儀仗了,太費時,便坐了師爺外出時的轎子。幾個師爺隻能疾步跟隨在側,又有巡撫府親隨護衛十數人匆匆而來,跟著轎子小跑喝街,路上胡師爺隔著轎幔,低聲說道,“東家,此事務要小心處置——恐怕是西林在背後運籌!”

周巡撫又如何不知道這一點?城防營又過去了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唯恐打不起來?這一定是西林要破壞和議了——真是愚蠢至極!買活軍那些兵丁,哪個不是天兵天將上身?還有那個能照得人失心瘋的紅點點,不知道又是什麼仙器……

想到這裡,周巡撫又深悔沒戴一頂鬥笠來,護不住眼睛,他宦海沉浮多年,竟是少見地亂了方寸——若隻是白拉搗亂,倒也罷了,關鍵還參雜了這夾生格愣的買活軍!天知道他們又會鬨出什麼幺蛾子來,總不會千裡傳音,請六姐來飛劍殺人吧!這……這算不算是擅自在敏朝這裡犯罪?算不算是毀壞和議?

正是著急上火,偏偏從巡撫衙門到水門碼頭,也有個九、十裡路,眾人都是走得氣喘籲籲,轎夫替換了兩個,也還是逐漸跟不上速度,周巡撫等待不得,也管不了那許多了,下了轎子,從路邊租馬租驢的人家手裡牽了一匹馬來,翻身上去用腳一踢,便在這小巷中策馬奔馳起來,也是好在城中街道不如以往熱鬨——這幾裡路的人家都去水門碼頭那裡看熱鬨了。

待到馬兒跑到水門碼頭這裡,往前走便艱難得很了,看熱鬨的百姓幾乎把巷子圍得水泄不通,若不是馬來,根本讓不開路,一個個都伸著脖子,努力地聽著那嗡嗡的話聲,因隔得遠很難聽清,彼此還互相噤聲,看得周巡撫哭笑不得,隻能噓聲驅趕,如此勉強逐漸靠近水門碼頭,果然見得那處有許多穿著號衣的兵丁,百姓們也不太敢靠近,隔了大約十幾丈,在那裡指指點點。

走到這裡,那小院子裡的聲音已可以聽得很清楚了,卻是在讀名冊,一個男子聲音正讀到,“勾欄巷徐家院子,背地裡是書苑張家三少爺張文裴的本錢。”

“花街巷唐家院子,鴇母是平江裡康家二少爺的外室。半塘莊家花舫,拜了知府衙門書吏陳茹輝做乾爹……”

為何忽然念起這些來了?周巡撫不由一陣茫然——但這至少比打起來要好些,連忙高聲喝道,“不可放肆!誰讓你們來的!我是巡撫周方輔,叫你們的首領過來!”

因他騎了馬,且神態高傲,雖然未穿巡撫官服,但那幾個一樣伸著頭看熱鬨的官兵,還是為他去通報了,過了一會,城防軍王千戶一溜煙跑了過來,驚道,“怎麼驚動了老大人?!”

周巡撫幾乎要摔王千戶一耳光,胸口又是一陣起伏,強行忍耐住了,沒好氣道,“我能不來嗎?多大的事!——是誰讓你來的?”

王千戶道,“知府大人令我來此維係治安,勿要啟釁——小的們來得還算是時候,百姓們群情激憤,將青頭賊的院子團團圍住,費了好一番工夫,這才把他們驅逐了,現正在安頓呢。”

真是睜眼說瞎話!周巡撫想到一向好風月、好詩書的陳知府,心底不由好一陣膩味,暗自發了一番狠,方才道,“那他們又在念什麼?”

一邊說,一邊踢踢馬腹,讓王千戶牽馬往青頭賊的院子裡走去。王千戶道,“哦,這個……是在念‘記仇本’。”

“……啊?”周巡撫第一時間居然還沒聽懂,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一時啼笑皆非:簡直是胡來!“那些都是他們記下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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