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張天如出頭了!(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508 字 7個月前

而且,從文章中來看,劉老必然也得到了買活軍的課本,並且仔細研讀過了——要反駁一種學說,必然要對其內涵有深刻了解不可。如此方才能發覺其中的漏洞,此文以文言寫就,買活軍刊登時還翻譯成白話文——簡單地說,劉老認為,買活軍用階級來劃分社會,是一種僵硬而落伍的觀點,甚至遠不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感慨,連一個亂世英豪,都知道人與出身的階級並非完全一致,在於‘君子心意’,把人心的力量完全忽略,這是‘失意’。失了君子與天地相合,以其至善還之至微的‘誠意’。

這誠意和慎獨兩個點,都是劉老心學的關鍵,所謂誠意,是指君子格物致知到了高深境界之後,將本來不分善惡,反映了人心本源的‘意’歸宿為‘誠’,按照買活軍在語文課裡說到的語法學,這裡的誠字要做動詞來理解。按照劉老的認識,誠意不獨止於君子王侯這些貴人,而在於世間每一人身上,學問的存在,是要令天下人都誠其意,向其正,做到裡外如一,所謂‘慎獨’。

如此一來,買活軍的階級論,甚至於在眾人體察其意以前,就把所有人都分好了階級,完全拋棄了‘主觀能動性’——這個詞是買活軍做的翻譯,當時讓武叔卿琢磨了很久,如果人生來就是如此,已經被定下了身份,怎麼都改變不了,又哪來的動力去‘向正’?這便是‘失意非正’之說。哪怕是拋開了劉老精妙的文字,翻譯成白話的道理,也讓武叔卿不由得微微點頭,覺得說得很有道理。

買活軍的這套理論,最讓儒家無法接受的,便是完全用一個人的經濟利益來衡量一個人的立場,把儒家的所有精進真我的體係都顯得無用了。這讓很多修持了大半輩子的名家,該如何能接受得了?更不說還在階級上,把大部分儒生都劃分為剝削階級,這就更讓以君子自詡的眾人抵觸了。

不過,天一君子的回文,那就更精彩了。這個天一君子,真不知道是從何處冒出來,橫空出世的大才子。先是在報紙上以尖銳言辭,逼迫得謝六姐刊發了《邏輯二十四謬誤》,當時便顯出了詞鋒銳利,角度刁鑽的特點。連對著謝六姐都是如此,更不要說彆人了!上來便是先以‘合成謬誤’起手,指出了劉老的觀點,是典型的‘合成謬誤’——假定某個事物的局部特性就是該事物的總體特性,或同樣適用於該事物的其它部分;又或者物體的總體特性一定適用於其每個獨立的局部。

【階級之所以成為階級,是因為其擁有絕對的普遍性,凡是擁有超出自己耕種能力土地的地主,都希望將通過佃租實現的剝削正當化,而其中是否有一兩個特例,也就是局部,背叛了階級利益,這是階級的局部特性。承認階級的存在,並不妨礙階級中的個體以主觀能動性,審視階級利益,學習政治知識,進行階級的轉換。】

【天下間能夠誠意慎獨的君子,到底有幾人呢?此為君子極高境界,那必然極為稀缺,天下間的君子如此之少,少到根本不應該將其作為政治理論進行談論,凡是政治關係,必然包括了經濟關係,君子擁有經濟關係嗎?階級利益是必然擁有經濟關係的。劉起東老所宣揚的心學,既不包括對經濟關係的規範,也不包括對階級利益的劃分和約束,更應該歸為對道德的號召、追求,以及對於哲學的闡述,完全不是一種政治理論……】

道德、哲學、政治!這又是買活軍提出的新東西,而且還是天一君子從同樣的教材中總結出的新東西!武叔卿在注解中還看到了這樣的話語:哲學是對世界的基本和普遍問題進行研究的學科,中級班將推出《政治與哲學》教材——看起來天一君子是先讀到了這本教材了!難道他本就是謝六姐身邊的近人,那篇文章隻是唱的雙簧,還是因為那篇文章,得到了謝六姐的青睞,得以先學到了道統要義?

不論如何,武叔卿也不能說出劉老贏得了這場論戰的話來,因為天下君子稀少,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否認的事實,甚至連劉老都無法完全做到慎獨、誠意,而按照買活軍的敘述,階級的存在,就猶如士農工商一樣,是非常普遍的。武叔卿覺得這也不是脫出了儒家的新東西,隻是將三教九流換了個方式說出而已,真正的新東西其實就在於一點,那便是政治關係一定要包涵了經濟關係在內,而新的經濟關係又會呼喚新的政治關係。

買活軍那裡,除了士農工商之外,出現了新的,以機器為生產工具的經濟關係了麼?這是他看完教材後頗為感到好奇的一點,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來講,如果沒有新的生產工具,社會也是無法往大同前行的,那麼眼下買活軍那裡沒有地主的現象其實也隻是曇花一現,注定是要崩潰的……

要說武叔卿對於買活軍那裡的情況沒有一點好奇,那是假的,不論是作為醫學大家、儒生,還是一個老練的官員,武叔卿都很想去買活軍那裡看一看,但他也知道,這注定隻是一點遐思了,人一輩子,到了他這年歲,總不能晚節不保,真要去,也隻能和沈士宏一般,在致仕後以治病的名義暗中去看一看:要說這沈家也是有些張揚了,去看病就悄悄地去,怎麼連宋一衷都知道了?對景兒難保又不挨參……

和宋一衷談了談天一君子的風采——與劉起東過招,隻是此人的一篇文章而已,買活周報上新開的版麵裡,凡是論道統的,幾乎都少不了天一君子銳利的筆鋒,而且每每都能駁得人說不上話來。比其餘幾個筆名,要鋒利太多,最難得的,是其人自己的文章,完全能遵守《二十四謬誤》,便連要給他挑刺都是不成。真有堂皇大勢之風,叫人不看重都難!

“他一定是背棄了自己出身階級的。”宋一衷也是說道,“以他這見識,非是大家子弟,如何能夠蘊養出這份學識、眼界?卻偏偏越是這樣人家的弟子,按買活軍的說法,就越是容易背棄自己的階級,那些小地主階級,卻完全是另一種觀點了——”?“你是不知道,買活軍這一本《政治與社會》,把自己在民間的好名聲都葬送得差不多了,那些小地主們,本就對他們又恨又怕,怕他們破家買地,現在又有這樣一本書,把他們直接打入剝削階級!京城一帶,民間對買活軍,現在可是沒個好話!”

說到此事,武叔卿便長歎一聲,因道,“我又如何不知?你當登萊這裡,沒有人看過那本所謂《政治與社會》嗎?”

他將手往桌角擺了擺,指著那小小的竹筒,道,“若不然,這痘苗乾粉還能留在這裡?早就安排人快去各地種痘了!”

“這是牛痘粉?”宋一衷神色一變,不由得避了一避,流露忌憚之色,雖說他已經在京城種過了牛痘,按說接觸痘苗也是無妨,但不是醫生,自然對這種事還是充滿了忌諱。“這樣的東西,在京城足可以賣到數百兩銀子,怎麼還有人不願種不成?”

武叔卿也是無奈,搖頭道,“這就要從《政治與社會》說起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