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土豆救不了村裡人(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401 字 5個月前

“天爺呀!你恁地狠心呀!這花痘子發了個沒完沒了呀!天爺啊!”

悠長而嘶啞的聲音, 隨著青色的煙氣一道飄上了雲霄,頭戴著白布的女人在墳頭晃著身子,抱著新立起來的墓碑乾嚎著, “我這苦命的兒喲!我這狠心的哥, 你咋誰都不帶,就帶了他去——”

在她身後,村裡一片死寂, 正值飯點, 但煙囪裡飄炊煙的人家都不多, 今年開春時這波天花, 要比去年秋後更嚴重得多,原因並非是百姓們所能了然的,僅僅從結果來看, 李家村死的人要比去年多得多——狼都從山裡下來了, 發天花死的人, 菜人市也不收,有能力將他們下葬的人家更是寥寥無幾, 大多數人隻能用草席裹著,刨個淺坑埋了, 白日裡埋下去, 晚上就被狼挖出來吃了。這些狼吃得肥頭大耳的, 一個個壯得像是小牛犢,縣裡又安排了獵戶, 來給他們下套子,打死了幾頭狼,帶回去給老爺們吃。

“以後死了人儘快燒掉!”

縣裡的老爺們是這樣說的,帶著對這群愚鈍農戶輕微的厭惡, “死人埋在那,也會傳染!報紙上說得清清楚楚!疫病死的人,必須燒掉!”

說得倒是輕巧,但哪來的柴火?剛過了一冬,正是枯藤發新枝的時候,這時候砍柴燒死人?村裡活人都知道不能這麼乾——今年若還歉收,那樹是要留著吃樹皮的。要說出去買,哪來的錢呢?

不是不知道怎麼做,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隻能聽天由命,一家人裡,晚上死了爹娘,白日裡兒女擦擦眼淚還要去地裡,種到自己發病的那天,死似乎反而倒成了解脫,死了至少不用想該怎麼活下去的事了,這在如今來說,實在是很大的難題。便連村裡的李地主一家人,也在這一輪疫病中死得都差不多了,他們家是這輪疫病爆發的中心點,第一批染病的農戶,當天多是去幫他家修瓦房去了。

李地主家,他自己留下了一臉的麻子,嗓子也啞了,大兒子早年去了,兒媳婦幸免,在家守著大孫子,沒有改嫁,要為李家‘掙一座貞節牌坊’,但這一次大孫子也沒了,哩哩啦啦,家裡十幾個人沒了一半多,具體是為什麼,家裡人諱莫如深。村裡本就四五百人,去年死了數十,今年又死了百餘,一下便顯出衰敗的氣象來。現在村民彼此見麵都離得遠遠的,用袖子捂著嘴說話。

“伯娘,該回了,天晚了怕有狼!”狗栓頭頂戴了一頂孝帽,在背後勸著,他倒是又長高了一點,臉上也有了肉。這幾個月來各村的不幸,反而成了狗栓的機遇,他們一家三口種的是真正的牛痘——而且是很快就種完了的牛痘,登萊這裡的人口連巡撫也沒數,發放到各縣的疫苗是不夠用的,除了縣城的百姓那兩日多數都種了,其餘各村的能趕這個巧的人並不多。

還是和以前一樣,深山裡的村子,便當做沒這回事,繼續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他們那裡的消息也很少傳出來,隻有縣城的貨郎時不時地去串串,他是早就種了牛痘的。而這些近縣城的村子,便是家家關門閉戶,熬過這一波再說了,這期間他們是不願往縣城裡去的,有一點空餘的時間,必須把死人的田也一起耕種了,否則秋後便怕沒有得東西吃。

而狗栓這樣可以到處去報信,可以幫著照顧病患,可以背著屍體去亂葬崗的年輕佃戶,便是前所未有的吃香。這兩三個月,至少飯是可以儘量吃飽的,非但他,連狗剩和小妹都有事做,有飯吃——有些人家,一家都死絕了,他家的糧食誰來偷?自然是有膽量進疫家們的狗栓一家。他們吃得也心安理得,後事都是他們料理的哩!求幾頓飯不多罷?

已經一個多月了,還有人不斷地在染病,今年的地是怎麼都種不完了,以往各家佃戶、農戶還會去扯扯田裡的雜草,今年哪裡照顧得過來呢?再者天氣也十分乾旱

,麥苗長得很不好,河裡的水位還不高,今年是真不知道能漫灌幾次,沒了壯勞力,擔水澆田都顯得很不現實。

狗栓這幾個月來,到處地去料理後事,還為村裡人跑腿去縣城傳話買東西,見識比過去十幾年都多,而且能吃得飽,腦子要靈活得多了,他比李老爺家的大太太更操心今年李家村的飯轍:李老爺已經半廢了,成日裡癡癡傻傻,半瘋不癲,病了以後走路都是拐著腿,在自家瓦房門口亂轉,嘴裡說的都是胡話。罵他們家不該起這瓦房——都是這瓦房的風水不好!風水先生害了一家人!

今年李家的佃租不用說是收不上來的了——李家唯獨就剩了一個瘋子老爺,一個寡婦大太太,兩三個十一二歲半大不小的孩子,怎麼可能還收得了佃租?隻擔心著彆被人乘夜放一把火燒了屋子,把田契毀了是正經。

但沒得佃租,不代表所有人就都能吃飽了,這個月若還不下幾場雨,麥子一畝地能收個百斤那都算是多的,一家五六口人,守著十畝地,能打到千斤的糧食,夠吃什麼的?一個人一年隻吃兩百斤糧食?絕不夠的。

若是連百斤都沒有,那就還是拉饑荒,這已經是連著拉了幾年的饑荒了,以前聽人說,拉饑荒是人多地少,吃飯的嘴多了,糧食不夠。可這會兒人死了,地多出來了,誰種呢?!這個天候,怎麼能不餓死人?

“聽說,縣裡來了一批土豆,一畝地,能種四五千斤。比麥子還耐旱哩,叔。”

二堂叔一家也死了孩子,但僥幸壯勞力沒死,那麼就不算是太傷了元氣,狗栓摘了孝帽(這孝帽過去幾個月反複使用),拿布綁在臉上去和他商議,“村裡那十幾畝撂荒的地,草比苗高了,也打不了什麼糧食,不如去縣城領了那個叫土豆的東西回來種了,是好是歹打一棍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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