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狗栓拜乾娘(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408 字 6個月前

因為今年來人種了牛痘的緣故, 謝天謝地,土山縣今年竟沒人死於天花,雖然四下村落裡還在鬨疫病, 但縣城卻比往年此時還繁華了少許——既然不會得病, 本地的人口便活躍了起來,外來的人口,必定會帶來一定的商機, 而疫病也會讓某些行業比往年繁榮。

譬如壽衣壽材鋪, 這些年生意便比從前要好, 不過前些年壽材和壽衣一樣好賣, 這幾年便不同了,壽材,哪怕是最普通的板條棺材, 也有許多人家支撐不起了, 倒是最簡單的白紙壽衣十分的暢銷, 甚至還有人家乘價格還不高時提前買幾件存在櫃上,‘橫豎總能用得著’!

除了殯葬業以外, 今年縣城一帶的莊客也還有活做,他們農閒時都在城裡雞毛店住, 城裡活多些, 如此便趕上了第一波種痘。現在很積極地去各地種麥子——佃戶們死了, 老爺們也死,但隻要一家沒死絕了, 地總是要種的。縣裡的老爺們也不至於連種地都不管,這些莊客正好和田師傅們到處去城郊的村裡種土豆。

“買活軍那裡,嗐,那是沒得說的。”

狗栓三兄妹進城時, 天色剛擦蒙亮,城門開了一個角,正好便遇到莊客們簇擁著田師傅往外走,這些田師傅們操著熟悉的鄉音——他們很多都是從山陽道逃荒到南麵去的,甚至於說,買活軍起家的彬山流民,便以山陽道為主,聽說謝六姐原本就是山陽道泉城附近的農戶出身,那麼買活軍那裡的山陽老鄉當然很多嘍。

山陽這裡,官話有山陽道的口音,土話雖然各地也有細微的差彆,但還沒到彼此聽不懂的地步,這些田師傅們未必是土山這裡的人,但說起帶了鄉音的官話,還是讓人感到親切,立刻便被莊客們接納且信服,便是村裡人也都很尊重他們。狗栓這樣心事重重、腳步匆匆的一行人,也不由得停下腳來,聽著這些田師傅們誇耀著買活軍那裡的日子。

“便是天堂也不過如此呀,兄弟們!若是有福分,有機緣,真該上船去雲縣瞧一瞧。雲縣的錢,‘淹腳目’,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那是那裡的土話,意思就是錢都淹腳背了,彎腰去撿就行了——隻要考過了掃盲班,舍得賣力氣,天天能吃飽!”

這已經夠讓人不可置信了,還有更夢幻的在前頭那,狗栓雖然聽過一次了,但也還是很願意再聽一次,“天天能洗澡,皮都洗破了也不過是兩文錢!每天吃飯東家還管你至少一個蛋那——大方的東家,還給吃個鹹鴨蛋!”

“沒有徭役!沒有捐、賦、稅,都是六姐的活死人,一畝地一季收個三百斤租子——你彆嫌多,一季至少一畝地也打個六百斤,若是種土豆,一畝地沒個兩千斤那是歉收的!”

這對於習慣了豐年畝產三百斤的山陽道百姓來說,實在是太過於不可置信了,就算活生生的田師傅站在麵前,也當傳說來聽。一畝地幾千斤?那真是仙種了,天下間哪有一畝地能產幾千斤的種子?

若是有,到秋裡收成,怕不是能在那土豆穗上打滾,在上頭睡一覺?——雖然聽說土豆是沒有穗的,但山陽道這裡種的麥子、糜子都有穗,所以莊客們也根深蒂固地認為,土豆一定是有穗,或者是近似於穗的東西的。

“上學也不收錢嗎?”

“隻要你有本事,憑你讀多久都不收你的錢——”

眾人談論著慢慢遠去了,排隊交錢要進城賣菜的農民都羨慕地看著他們,彼此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土豆的事情,很想再多聽一些買活軍那裡的新鮮規矩。

狗栓麼,他的心情也和以前不同,從前他聽這些事,心裡或多或少是有些抗拒的,因為那邊儘管再好,他又過去不了。

從前,他最關心的還是土豆,並且非常羨慕那些願意騰出田地來種土豆的村落,但現在,

既然立心不惜一切也要走,對土豆便沒有那麼關心了,反而越聽越忐忑起來了,既怕走不了,也怕去了那裡,發覺那裡和想象中不同,全都是如李老爺所說,編造出來騙他們的。

因為帶的東西多,這一次不能溜進去,交了三文錢入城,狗栓帶著弟妹直接去了牙婆家的小院,輕輕地叩響門環,“宋婆,宋婆起了嗎?”

宋婆屋裡其實已經有了動靜,門也是虛掩的,兩行濕腳印一路出來,過一會,宋婆的兒子挑了一擔水過來,見到狗栓一行人並不詫異,叫了聲‘媽’,便推開門進去,讓他們在院子裡蹲著,狗剩狗栓忙幫他把水倒入大缸裡,看著還差一桶,便道,“狗剩去幫哥挑一擔子去。”

宋婆兒子道,“不消得,也夠了,你們是想去買活軍那裡?痘苗種過沒的?”

狗栓忙道,“種過了,種過了。三口都種過,我們專帶痘大人到處去看診種痘發喪呢!”他看這少年似乎頗為刁鑽,不禁便擔心起來,隻怕一家人被收了高額的路費,還去不得買活軍那裡。

說話間,宋婆已起來了,勒了一方抹額,蓬著頭出來,拿了一根豬鬃毛的牙刷在簷下,沾了香膏刷牙,滿嘴都是噴香的白沫子,叫人看得稀奇得不得了,刷完牙又用雪白的毛巾洗了臉,這才清清嗓子,笑著說,“是狗栓啊,怎,好日子還不足,要把妹妹賣了去買活軍那裡,給你換些彩禮來?”

狗栓這兩三個月間,和宋牙婆倒是熟悉起來,宋牙婆膽子很大,仗著自己也種了牛痘,和狗栓他們一樣,也是去村落裡到處用低價收買那些小孤女——有時甚至都不用錢,給口吃的就帶回來了。往常,死了父母,若有族人,多少還是要給點才能買走,但此時是染天花死了的,眾人對這一家都避之唯恐不及,還談得上什麼要錢呢?

宋牙婆也不敢把女孩子們全都往城裡帶,而是在城外找了個老廟,搭了草窩棚,她兒子每天去送飯,新來的女孩子種了牛痘,再過個三四天的,見沒有發燒,這才領到城裡來住。

這些女娘這樣送到買活軍那裡去,買活軍是照價付錢的,但宋牙婆做的是無本生意,這一波鬨花子,她至少賺了二三十兩,說得上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了,且因為她手裡有買活軍賞的牛痘苗,縣內上下人家都對她十分客氣,萬萬不敢得罪了去。

狗栓對這些事情,也是逐漸知曉的,不知出於什麼考量,他對宋牙婆越發客氣,平時走村子時見了麵,多有照應,雙方要比初次見麵時熟悉友善得多了,見狀賠了個笑臉正要說話,宋牙婆道,“先不說這些,你們吃飯了沒有?”

說是吃了也可以,三更出發時吃了一些煎餅,但這會兒肚子又是空空了,宋牙婆便對兒子說道,“再烘幾個餅子來,辣椒醬、豆腐乳多裝些來。”

她兒子應了一聲,自去廚下忙活,狗栓、狗剩幫著宋牙婆,把飯桌在院子裡拚起來——縣裡人吃飯為了借天光,喜歡在堂屋屋簷下架桌子,兩張桌子平時靠牆,做月桌,吃飯時便拚在一起,是一張小圓桌。

現在這圓桌上放了六個碗,顯得很擁擠,宋婆兒子捧了一個竹簍,裡頭裝著烘好的乾餅,是回鍋烙過的,放了一點油,邊緣焦香,簍子裡還有六根小鹹魚,又有六碗糜子粥,這早餐實在是再豐盛不過了,他還開地窖取了一顆白菜,切碎拌了麻油點了醋,“吃吧!吃飽了好說話!”

東西都上了桌,再要客氣,那就是見外了,狗剩和小妹仔細洗了手,拿著乾餅,捧著粥碗,一邊繞著碗邊吸溜熱粥,一邊啃乾餅子就酸菜鹹魚,豆腐乳因為擺出來得不多,便沒有去吃它,辣椒醬更是隻敢看看。到底城裡人富庶,鹹魚餅子拿來做早餐,對狗栓一家人來說,能吃上鹹魚餅子那是很好的日子了,這些東西隻拿眼睛看看也覺得飽足。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