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集體式的開荒,是十八芝從來沒有見識過的,當然他們也會有很多的猜疑,譬如說這樣會不會有人偷懶,反而不如大家各管各來得儘心。不過雞籠島這裡,一年可以三熟,這裡開荒,那裡就肥田種豆,一些低窪水田,便種上水稻,三個月下來,這邊還在開荒,那邊已經收成,又有人來專管收成,按照之前撒種的順序,這裡有條不紊的收割、脫粒、翻曬……
精細統治,居然連農事也可以精細的嗎?這是十八芝的海盜們想不到的,就連鄭地虎也沒想到,買活軍會在雞籠島實行這樣的策略,而效果卻還如此顯著——不管是不是高產種,產量總是讓人驚喜的,一塊地從林地變成新田,再到有了收成,不過是四個多月的光景,大豆就已經收成了,一畝地小二百斤,按大豆來說實在不算是低的。
而且,第二季立刻就可以下種,種了一季的大豆,田已經肥了不少,這一回來種地的又是另一撥農戶了,買活軍到現在才開始分田,而這些來種田的農戶,是要給買活軍交租子的。
之前開荒的那些,固然做事是辛苦,但每日裡他們足額拿工錢不說,第一季的收成買活軍分文不取,全都是按官價收購了,個人分錢。算下來一個月按活計輕重來分,活計最重的能拿到近三千元。
官府的開支大嗎?是大的,但這些錢拿到手中,漢子們都拿來做什麼呢?不也是要吃要穿,也要存在手裡準備買房?這批開荒隊中大多數人最後也是要在島上安家,隻有條件最好的,或許能被選到軍中去。
他們這樣玩命乾玩命吃,辛苦上一年半載,便足以攢下一筆大錢,買牛、買房、買騾、買車這幾樣最基本的需求,總是至少可以滿足個幾項,若是覺得錢掙夠了,可以隨時挑選城鎮安家,保證能分到上等的地,不論在哪裡,都是殷實富戶,這個條件要娶妻也比彆的農戶容易得多。
若是還願意乾,那就繼續乾,雞籠島算什麼?將來買活軍是要去呂宋、去安南的,那裡的土地更為富庶,產量更高,甚至於到那時候,有了經驗的他們也能做開荒隊長了——有體力,能乾活,知道這些農活的訣竅,算學又好,懂得統籌規劃的隊長,在開荒時,一個月六千塊或許都不是問題,而且,隊長便算是買活軍的吏目了,種田若能種出個官身來,那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大半年的時間,新泉縣周圍已是良田千頃,城鎮中心也來了一幫人蓋房子,說是新榕縣的磚廠已經開起來了——那個地方有許多粘土,經過勘測,是適合燒磚、造蜂窩煤的,於是鄭天龍、鄭地虎幾兄弟,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看著買活軍在一年內拉起了十幾個縣府的盤子,從本土搬遷來了幾十萬人,從福建道內招募百姓,走著水泥路來鷺島坐擺渡船,這擺渡船幾萬年也沒這麼繁忙過,永遠都在對開,就沒個停。
一路上便教導他們學拚音,學算學,學買活軍的規矩,到了地頭,分隊、開荒、分田,還有開礦建廠,銀錢水一樣地花進去,但後果卻是極為喜人的——今年這一熟過後,買活軍便不必再運糧食過來了,預期雞籠島能達到糧食自給,甚至還有餘量往彆處銷售。
而官府的支出,雖然從數字來說也能嚇百姓們一跳,但和十八芝原本的預估比,卻不知是節省了多少,從結果來說,買活軍大約隻付出了數百萬噸的糧食和一些工具,便開發出了這樣一座糧食產量穩定,且沒有任何地緣壓力的糧倉,他們從第二季稻穀開始,甚至就已經有糧稅收入,來填補前期的投入了。
如果說天舟降世,是一種突破了眼界的震撼,那麼鄭地虎親眼見證的雞籠島開發,便是另一種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了,他完全不曉得為何動員了這麼大的人力,完成了這麼多事情,但卻隻花了如此之少的代價——甚至連銀兩都沒有動用,全靠買活軍自己印發的鈔票來流通,而又為什麼沒有人在這樣拉大隊式的開發中偷懶,百姓們為何能做到如此聰明聽話……
這樣的迷惑,促使著鄭地虎再一次主動拿起了《政治與社會》,並且向陸大紅提出了私人的請求:買活軍把鄭天龍手裡的仙人手機收回去了,從那以後,十八芝就非常熱衷編造借口,向買活軍討要仙人手機,儘管陸大紅告訴過他們很多次,主要是充電有問題,但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不過鄭地虎現在不想要手機了,他想要一本能解釋雞籠島現象的教材,又或者是一個能說明白其中道理的老師——如果這些都辦不到的話,那麼給他一支能遠洋航行的船隊也可以,鄭地虎本人不挑的。
船隊當然是沒有的,買活軍現在很缺船,更不可能把寶貴的船隻派去進行這種冒險,短期內,船隊的開拓目標頂多是按照買活軍的大羅天星盤來繪畫華夏近海遠海的洋流風向圖,和謝六姐手裡的資料進行驗證對應,更多情況下他們還是要運輸,運人、運貨,運各式各樣的戰略物資。
不過,買活軍一向是鼓勵治下的活死人學習的,於是鄭地虎便得到了他想要的教師,一個叫做於康健的老師,因為《政治與社會》學得很好,業務也很出眾,便被派到了雞籠島來,統籌島內的學校建設,順便抽空做鄭地虎的政治老師,為他講解雞籠島現象背後的道理。
“如果完全按書中的道理來的話,那麼,買活軍境內現在的確沒有官府。”
於老師便這樣回答鄭地虎,“也沒有百姓——大王說得對,現在我們都不算是平民,當然也不是貴族,法理上來說,我們都是六姐的奴隸,都是她的活死人。”
鄭地虎便頓時納悶了,“為何呢?——我倒不是說六姐為何要奴役我們。”因為這一點的邏輯在鄭地虎看來是沒有疑問的,謝六姐既然有這樣的身份,收一些奴隸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再說,謝六姐當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奴隸主啦。
他隻是不解,既然謝六姐給活死人們安排了奴隸的身份,為何又要讓他們學習《政治與社會》,告訴所有人,奴隸社會是比封建社會還要落後的一種社會形式,這不是鼓勵大家來推翻她的統治嗎?
他便把自己的疑問表達了出來,“難道這裡也藏著什麼我不明白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