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關陝這裡徹底亂起來以前,土豆來了,最開始,它是被一個在南方做官的老陝帶回來的,這是個很有遠見的,難得的好官兒,他在家鄉到處勸人種土豆,並且帶回了報紙和農書,教農戶們認拚音,自己學著種土豆,一開始,鄉親們也免不得忐忑,但很快鄉裡的土地便顯靈了,告知他們,這的確是謝六姐求來的仙種,好生伺候下去,畝產千斤都不是問題。
哪兒就能夢到畝產千斤了呢?哪怕是五百斤、六百斤也好啊,這可是往年畝產隻有一百多斤的旱地兒,就是發夢,農戶們都不敢夢得太囂張的。土豆就這樣被種了下去,並且在幾個月後引起了轟動,那一季所有的產出,都被當成種糧賣到鄰近的鄉鎮中去,就連遠處的州府,都有農戶不辭勞苦,走了幾天的路前來討要,於是那官兒便立刻把自家的莊丁派了出去,免費教導所有來他家買種糧的農戶種土豆。
聽說是個姓孫的大人……但到底是什麼大人,外頭傳說什麼的都有,百姓們隻含糊地知道,大人大概是姓孫,老家也是這裡的。而且做了有利於百姓的大好事兒,這就足夠了——很多村落的宗祠裡,這幾年都添了孫、謝兩個外姓,每年跟祖宗一起吃香火。
因為土豆這東西,是可以越冬的,並不怕冬日氣溫冷,而且它長在地下,抗蟲害能力很強,至少沒有麥子、小米那樣怕蝗蟲,至少也能保證一畝地有個兩三百斤的收成,這就足夠了!
這東西哪怕吃著燒心,但一畝地隻要有兩三百斤,就能保證一個家庭能夠勉強存續,人們不至於活活餓死,不至於搶著去啃那些較嫩的樹皮,不至於和觀音土的餅子,一畝地兩三百斤,人就可以活著,可以繼續明年的勞作。
而如果一畝地有四五百斤,甚至往大了說,有個七百斤、八百斤,一千斤呢?
那麼,關陝這個地方,就立刻安定得多了,起義少了,流民少了,反而文風比以前盛了——土豆這樣外來的東西,農民們感覺到還不是很能吃準它的性子,再愚昧守舊的農民,這會兒也要安排著家裡的小人,設法去學一學拚音了。他們得看得懂買活軍的農書,才能了解到土豆的特性,才能把它種出更多的收成那。
等到朝廷和買活軍的和議達成了之後,他們對待買活軍那裡千裡迢迢過來的田師傅,也絕沒有老陝常見的,對於外人的提防和猜忌,這不僅僅是因為田師傅中有很多都是老陝的緣故,也因為關陝的農戶,對於土豆和玉米簡直是當做了神賜來看待,他們雖然從未去過買活軍的駐地,但已經自發地開始了對謝六姐的信仰,謝六姐的土豆,盤活了關陝,讓大家都能混得個肚飽——甚至還有閒心去養羊那。
養羊,這個風潮是蔓延了關內關外的,不但關內養,連關外的韃靼人都養,往關外走的商隊——那些山陰的商戶們,大量地收購羊毛,這東西原來壓根就不怎麼值錢,騷哄哄的,毛紮紮的,隻有牧民自己用來擀氈,但現在可不一樣了,現在,買活軍那裡有機器,能將羊毛變成漂亮的毛線,毛線又變成漂亮的毛衣,當它重新販回西北的時候,一身毛衣褲便要賣到五兩銀子以上的高價,就這樣,富戶們還爭搶著要買呢!
自然了,商隊的運載能力是有限的,羊毛產量不可能全都運到買活軍那裡去,但便是在邊關左近,如今不論是農戶還是牧民,家家女眷手裡都搖晃著紡錘——雖然比不上買活軍那裡的機器毛線,但紡線又不是什麼難事,百姓們不傻,能紡出麻線,便能紡出羊毛線,工序上便有不同,少加琢磨也就能明白過來了。
從前,人們不是不會紡毛線,而是不知道紡出的毛線能做什麼用,再一個,嫌棄羊毛味道太重,粗硬紮手,不願用它來做衣裳,但現在,買活軍的棉布十分厚實,可以抵擋得住羊毛線紮人的感覺,再一個,買活軍也在報紙上教導大家該如何用棒針織毛衣、線褲和襪子、圍巾、手套等等。
這不會影響到買活軍毛衣的銷路——他們的毛衣是特彆柔軟的,而且顏色也鮮豔,又沒有異味,什麼時候都受歡迎。但,卻極大地壯大了百姓們養羊的熱情:養上四五隻羊,全家人在冬天就能免於被凍死,要額外付出的,隻有一些勞力而已,世上哪還有這樣的好事!
養羊,大家都在養羊,關外的韃靼人,這麼幾百年下來,他們原本也還在固執地說著韃靼話,但如今不過是一年多的功夫,族群裡會說漢話的年輕人,顯著地比從前要多了,他們還向商隊索要《買活周報》,為的是辨認上頭的羊毛收購廣告,還有查看編織毛衣的技巧,養羊儲料的知識。
在這個氣候異常的年代,連韃靼人都有些部族開始種菜了——羊過冬隻吃乾草,很容易害病死去,或者嚴重掉膘,若是要養到明年,那就得喂蔬菜,南瓜、胡蘿卜、甘薯摻著喂,土豆它們也吃,而韃靼人也非常喜歡耐儲藏的土豆,有幾個小部族,竟在自己的四季草場周圍,嘗試著種起了南瓜。
織毛線,所有人都在織毛線,黃來兒來到銀川驛下一站,鳳鳴驛時,幾個驛卒便盤膝坐在窗前炕上,一個個手裡都拿著棒針,正在打毛衣——沒有人說隻有女娘擅長編織,毛衣隻要織出來,無論如何不虧本的,就算織得不好還可以拆了重織,所以西北這裡,不論男女,都很有嘗試編織的熱情,而且報紙上也說了,編織可以放鬆情緒,不分男女都適合發展為自己的愛好。
這些驛卒平日裡閒著無聊,坐在一起就是織毛衣,他們有一個優勢,便是可以第一批看到《買活周報》,周報上現在增添了‘編織專欄’,每一期都提到一些編織上的技巧,而且還能附圖解釋,這種圖,必須看周報的原版才清晰,如果是翻印的版本,那附圖的質量可就差得太遠了。
驛卒們因為職業優勢,所看到的都是原圖,而且他們平時閒空也多,又都還算是心靈手巧——驛卒和一般的農夫比,還是多了不少專業技能的,吃食上也相對豐富,因此學習能力也要強一些,幾乎個個都是一把好手。
織出來的衣物,送到縣裡去賣,銷量還很不錯,便是賣不掉,也可以自己穿,但幾乎都能賣掉,因為這種散發著騷味的粗硬毛衣,是西北人民所能接觸到最保暖的東西,沒有人去統計,但人們從自己的生活周邊出發,他們在冬天也不太聽到有人凍死的消息了。去年,黃來兒所到的驛站縣城,也沒有太多百姓凍死——至於流民,居然也很少見,因為能走得動的流民幾乎都去南麵了。
“黃來兒來了。”驛卒們聽到馬鳴,便擱下了手裡的活計,去後院給馬槽添食水,黃來兒這裡取了包袱,和驛丞交割,得了回執,也不急著回去——今日他走不了,鳳鳴驛的驛卒也無法動身,要等明日再送信了。
“最近縣裡可有什麼新聞?”
他一蹁腿,也上了炕,熟練地盤膝坐好,從自家的背簍裡取出了織到一半的圍巾,把彆在一起的棒針一拆,手裡飛快地就織了起來,嘴裡也不落空,嘮著銀川驛的新消息,“今日來的包袱裡,有新一期的周報,裡頭又教了一種新的花色織法,一會等驛丞看完了你們記得去取……”